2008的台灣電影新銳 /塗翔文 - 台灣

台灣電影筆記 http://movie.cca.gov.tw/Column/Content.asp?ID=513

都說2008年是台灣電影重新風起雲湧的一年。這並非僅指《海角七號》捲起的千般狂潮，
而是一系列多位新銳導演，正巧都在今年推出了他們蟄伏多時的長片處女作，所延續累積
下來一股銳不可擋的氣勢。這些新導演大部份其實都是在影視圈打滾年多年、經驗豐富，
他們一方面力圖擺脫九○年代台灣電影過於「風格化」、「個人化」的刻板印象，試圖朝
通俗敘事電影的路線擺盪；一方面也努力在自我堅持、言之有物的理想期望之下開展新頁
。


舊識新作

今年許多已有知名度的台灣中生代導演紛紛輪空休息，作品不多。侯孝賢的《聶隱娘》遲
遲只聞樓梯響，今年台灣觀眾反而先看見的是他的法語電影《紅氣球》，透過一個法國單
親媽媽與一位中國留學生保姆的互動，拍的還是侯導對於生命歷程的獨到觀察，只是背景
從台北、東京搬到了巴黎，多了一些法國城市獨有的冷漠與疏離。張作驥的《蝴蝶》坦白
說完全沒有「破繭而出」的驚喜，藉由悲觀的宿命論調，持續書寫黑道底層人物的辛酸。
朱延平的《功夫灌籃》縱使有當紅炸子雞周杰倫以及電腦動畫炫技的加持，故事本身還是
老梗，同時融有《少林足球》、《灌籃高手》的影子在，沒有太多意外。

快手拍片的周美玲雖然還算新力，但畢竟《漂浪青春》已是她的第三部劇情長片。延續著
前兩部作品的命題，《漂》片在整個格局與企圖上都明顯地更加宏大，三段式故事橫跨不
同世代的女同志生命，從懵懂的孩提時代、認同危機的青春期，再到很少有人觸碰的老年
同志，各有關照。雖然在人物描寫與情節轉折方面，還是有許多過於一廂情願的鑿痕，但
《漂浪青春》還是看得見作者在製作與觀點上的長足進步。李康生則是以《幫幫我愛神》
交出了他的第二張導演成績單，延續與「師傅」蔡明亮同樣對於都會寂寞心靈的寫照，相
對於蔡明亮的幽微隱喻，李康生顯然是大鳴大放多了，活色生香的性愛姿勢、美食奇觀，
讓扭曲的內在世界，凸顯到近乎白描的境界，題旨清楚，卻少了點餘韻。


新手初登

同年拍出處女作的一票「新導演」們，其實全都是在演藝圈內奮鬥多年，終於有機會初登
大銀幕的電影人。m不僅是票房與話題性居首，整個電影的成本與規模也幾乎
是全年國片之最。魏德聖累積跟隨楊德昌、陳國富等前輩的團隊幕後經驗，在當年短片《
七月天》（1999）展現驚人潛力之後，拍出這部充滿娛樂效果的熱鬧喜劇。類似《扶桑花
女孩》（Hula Girls，2006）的主題，在恆春小鎮上演化不可能為可能的樂團奇蹟，從中
並夾雜兩段橫跨數十年時空的中日戀曲，以為對照。小人物的自在從容，累積到最後台上
表演的高潮魅力，成了《海角七號》對觀眾來說最迷人成功的宣洩與娛樂功能。花大錢做
出的復古場景、巨輪特效，充其量只能說是「稱職」，指標性意味還是遠大於實際的完成
度。《海角七號》票房像是中樂透的奇蹟，它為台灣帶來整體性對「國片」的新印象（從
政府、企業、業者到觀眾），讓國片不再只是被唱衰的夕陽手工業。即使國片的未來不可
能單靠一部電影拯救，但至少也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海角七號》絕非今年台灣電影
在美學成就上的尖端，卻是最具影響力道的一顆深水炸彈，也讓投資人看見魏德聖的才華
與潛力，使得更大投資的《賽德克．巴萊》有機會早日完成。

《九降風》與《囧男孩》則反而是在小型製片的規模中，所開出最美麗的花朵。林書宇過
去有多部成功的短片受到矚目，《九降風》藉由一群高中生的故事，側寫已經不再的九○
年代。同儕之間的複雜情感，夾雜愛情與友誼的脆弱崩解，以「職棒」作為巧妙暗喻的母
題，同時也成為《九降風》最溫柔深情的觀察。楊雅喆則是在電視圈奮鬥多年，早拍過質
量兼具的成功作品，這次描寫兩個小學生的《囧男孩》，成了他的第一部電影。不流於純
然搞笑的嬉鬧喜劇，《囧男孩》擁有成人觀點的高度，亦反應部份台灣社會問題的樣貌，
在想像與寫實間悠遊穿梭，笑淚交織、雅俗共賞。林書宇、楊雅喆同樣先完成一個精彩的
劇本，再以流暢扎實的影像調度，為他們的好劇本執行到極高的完整度，既從容表達個人
寄寓，又與觀眾的共鳴達成和諧。兩部片不僅口碑出色，票房也都有佳績。

陳芯宜也是已累積多部出色短片、電視劇的導演，《流浪神狗人》是當代年輕創作最擅長
的「多線敘事」，藉由三組平凡人物的生命出口，彼此糾結，看似無關，又暗暗形成對照
。壓抑的傷痛、生活的困頓，貫穿天、地、人的中國式哲學，精神上延續台灣新電影以降
的主題，卻穿插不同以往的苦笑幽默。《渺渺》則由同樣拍過多部電視作品的程孝澤執導
，這次難得故事不是出自他手，卻也是他未曾嘗試的青春類型。《渺渺》請來香港王家衛
的團隊班底合作，拍出台灣電影少見的影像質感，但故事上搬演幾個年輕男女的小情小愛
，流暢有餘、深度不足，只見角色們美麗地在鏡頭前來來去去、風花雪月，卻不見每個人
的情感依歸，究竟是所為何來，整部電影看下來，短小輕薄，卻也有點「輕」過了頭。

《鬪茶》則是來自過去曾跟過楊德昌門下的導演王也民，從故事類型的背景都有濃濃日本
味，兩家名茶長年以來的愛恨情仇，終於到了新一輩的身上再度交鋒，偏偏兩人卻是相愛
對方的癡男怨女。《鬪茶》的故事簡單有趣，且富商業賣點，可惜即使遠赴日本取景，也
有日本演員相助，但整部電影還是凌亂有餘，荒腔走板，演員的表演調性南轅北轍、控制
失準；該有的高潮與衝突也都未能掌控，「鬥茶」本身的傳奇性流於表面。

至於鈕承澤的《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則是這一批新人導演中最特殊的一例。鈕承澤演而
優則導，別人的第一部作品是嘔心瀝血盡陳理想，他卻像是在拍自己縱橫演藝圈多年的一
頁懺情錄。從「偽紀錄片」的形式出發，《情》片從原本對台灣電影環境的辛辣諷刺，變
成創作者對自身心靈的省思檢驗，雖然看得出礙於製作成本下的粗糙痕跡，但從創作動機
到過程，它都是台灣電影難得一見的「特例」，也令人期待鈕承澤跨過了這一關，他的下
一步將為走向什麼位置。


廣告老將

08年的台灣影壇還有一個有趣的趨勢，就是有多位廣告出身的知名導演，同時在今年推出
他們的第一部電影。曾以紀錄片《醫生》讓人驚豔的鍾孟宏，憑《停車》再度引人注目，
從一椿並排停車的事件開始，一個晚上的光景，拍出了台北城裡的光怪陸離。鍾孟宏的黑
色幽默是台灣電影中的異類，不僅演員、故事來自兩岸三地，電影裡陳倉暗度的隱喻，也
有那麼點政治味在。《停車》努力地在紛亂的演員成色與故事線裡，走出了一款奇詭的和
諧調性，算是打響成功的第一炮。

陳宏一的《花吃了那女孩》與李鼎的《愛的發聲練習》，兩部作品都在主題上有些異曲同
工之妙：同樣著墨於年輕世代的情愛觀點，新鮮、自我，充滿都會感，卻又在揣寫人面對
愛情那永遠難解的懵懂青澀。兩部影片在結構上，也同樣選擇了分段式的編排。《花吃了
那女孩》描寫四段不同複雜關係的女女戀情，十多位女演員的表現與各段故事一樣參差不
齊，情感的描繪淺薄，倚賴大量的流行歌曲與華麗空鏡，不見角色深度；《愛的發聲練習
》講的是女主角橫跨十年的三段刻骨銘心之愛，可惜所有角色都看不見歲月的變化痕跡，
愛情與人生的體悟，全流於表面的蒼白囈語。兩位廣告名導，都用了大量高知度的明星卡
司，包裝亮麗，話題性十足，可惜電影最後都犯了影像強過敘事的老毛病。


期待延續

整體而論，2008年的台灣電影充滿欣欣向榮之勢，推出第一部電影的導演佔了半數以上。
他們大都走出了自我封閉創作的陋習，從劇本之啟，就開展出試圖與觀眾對話的可能，並
在各自不同類型的路數上加以發揮。百花齊放的結果，讓台灣電影今年交出的成績單像是
彩虹光譜上的繽紛色彩，雖然成績有所高下，但確實創意與實力兼具。

新生代的創作旺盛，這些導演們都並非平地一聲雷，大多都已在相關產業努力多年，甚至
彼此熟稔、互相撐場。從年頭到年尾，各部影片的首映會上見到整批導演們聚集互相打氣
支持的畫面，歷歷在目。雖然不敢狂稱有二十多年前「台灣新電影」造成美學運動般的盛
世，但亦有整個年輕世代集體興起的熱絡陣仗。台灣電影「悶」了十多年，一直以來，除
了李安導演的「造神運動」，我們在今年終於看到更多的希望與期待，台灣電影要的是質
量並重，越來越多的製片量、作者以及明星，相繼閃閃發光，也才能培養出越來越多的本
土觀眾，活絡整個市場供需的良性循環，這才是真正的長久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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