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ong the Gaps (23) - 同志

Among the Gaps (23)



月暈揉捻雲霧，空調輕踩著寒毛，易眠的夜裡電波挑動神經，脈衝竄爬觸突走遍腦海，
如鏡湖被投石打破空寂般，波瀾四處。


我呼氣一口，嘗試聯繫全身上下的感受。


撐開眼皮，色彩隱隱斑雜，光影分界顫然奔躍，對比銳利得不大舒服，看的見。手術成
功了。


興奮稍退，地理時空馬上混淆認知。初次目睹的病房內裝竟熟悉到不能再更熟，總不會
是加大醫療中心的選用與濟仁醫院洽同。困惑下本能地想伸手按呼叫鈴，痠軟卻倏忽侵
襲，肢體不聽話地與我抗命。


尋思自己是不是麻醉還沒消退，咬牙拽起左手檢視腕上的病人辨識環，標籤的入院日期
跟手術時間錯動近一個月，打印記號更證實我人在濟仁醫院並非幻覺，扭頭一仰，答答
響的監護儀明滅閃爍，螢光屏幕角落的日期給予更詳細的概念，距離執刀那天起算光陰
奔走了要四十一天，現實早就橫越中秋，九月即將進入下旬。臥床這麼久也難怪筋骨乏
健，連舉個臂抬個腿都是艱鉅成就，這段不尋常的空白攪和著想像，無限可能擴張成廣
大的網糾纏心思。為什麼?


四肢末梢血路漸通，右手總覺得有些溫熱。我吃力抬頭俯視，有個人正趴睡在床側，手
心被他攢得很緊密，想再看分明點時，頸部穿出刺痛，視線一片芒花，倒回床枕喘氣，
大力的心跳搭著異樣既視感不斷衝撞，撞得我滿腦腫脹，疲倦開始張牙舞爪。



不明白脖子上怎麼給人貼著紗布，無法集中精神的意識再次墜入幽谷徘徊。下一回睜眼
，如宇宙大霹靂，諸事繁星緊湊逼臨。



" ........表姊...表姊!!........"

" ...方醫師醒過來了....."

".....思瑤、你有聽到我在說話嗎?......"


日光充盈室內，飽滿得令瞳孔生畏。佩佩、莊醫師及幾位濟仁醫院的醫護環伺左右，我
飄零掃過那些面孔，感覺疏遠又親近。總該說點甚麼，無奈喉嚨鏽得發不出聲，我將就
擠著乾笑，佩佩的臉反而濕潤起來，聲聲句句疊在一起成了汪洋，看來我讓她擔了不少
心。


稍後，莊醫師為我作意識醒覺評估，一些簡單問題，我用點頭搖頭來回答，他評估我的
記憶認知，再進一步測驗我的視力回復程度，色域偏差、度數下降，代用件畢竟不如原
生器官，這般成果卻是現今醫學之最，該要知足了。


接下來他人所小心翼翼告知的，便是我喪失醒覺一個多月的事實，因久臥床榻，我的肢
體肌力大幅削減，雖然表妹表示會請院內最好的復健師協助，但還須靠自己咬牙撐過修
羅路才能活動自如。看著他們盡可能顧慮措辭的神態，遺落掉片段時空的體感才漸漸結
實，萬般心緒隨之浮現。等醫院同事返回工作，我塑起嘴，設法向佩佩及莊醫師提問，
但這番虛聲唇舌顯然令他們費解。最後再借來了平板，我用上五分鐘才一字字地點出心
聲。



" 曉婷過得好不好? "


一句話，那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打結。


他們說，曉婷過得很好。那是個不諳心理學也能看穿的白色謊言。


兩三天後擺脫鼻胃管，說話能力逐步回復，換藥時疑惑才冒出，莊醫師說頸邊創口是急
救時的無心之過。期間舊識知交頻來探望，閒話家常替我消化掉不少枯燥，可一旦點起
她的近況，眾人總避重就輕，情願說些不著邊際的渾話唬弄。


" 為什麼要欺瞞我? "


憤怒在茁壯，終於演化成燃點爆發。負氣一甩，鍾偉哲打算遞給我的雞精狼狽落地，他
楞著手，粉飾自己那份粗劣的無辜。


" 方思瑤，什麼欺瞞?我聽不懂欸，你看這雞精都浪費掉了...."

" 你知道我在說麼。"


未癒呼吸道發疼，我仍逼問， " 出國前，我要你交給她的錄音筆，有送到她手上嗎?"

" 有啊!!我當面拿給曉婷、實實在在地確認她收下了。"

" 曉婷有聽嗎?"

" ...當、當然有!!"


他心虛的樣子我都看膩了幾十年。曉婷沒聽。


".........她知道我術後昏迷的事對不對?"


鐘偉哲的臉誠實招供，她知道。心臟不爭氣地抽緊，那能得出的結論沒剩多少。


"....是不是，曉婷已經不想再見到我了?"

" 你不要胡思亂想，曉婷只是--"

" 只是什麼? "

"............."


如同之前被質詢的每個人，鍾偉哲那欲訴黑白的勁頭又不明所以地消風，燦黃湯液倒映
出偽善沉默，一再受此擺弄早已不可忍。


" .....你出去。"

" 方思--"

" 出去。 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我別過頭，挫折與血液冷熱交錯，融合成淚水，一滴一滴。前夫無言地清理地板，聲響
在我的後背喧鬧羞辱，方思瑤，你真沒用。


房裡的氣氛凍到低點，倏爾間門板啪一聲蹦開，表妹的驚叫鑽入大開門縫。


" 等等、你不可以---"


開門的不理會勸阻，只管向我這邊來，鍾偉哲機敏地移身擋往床前，他的身體遮住視野
，我無法瞧見不速之客是誰。


鍾偉哲言表滿溢著不快，" 你來幹嘛?"

" 我來見方思瑤，別擋在那。" 入侵者也沒在客套，口氣很衝。

佩佩趕緊從後方勸阻，" 表姊身體很虛，還在靜養，能不能過兩天再..."

耐不下性子，來者企圖直接穿越，"你們很煩，閃開!"


" 喂、幹嘛動手動腳--"


鍾偉哲抵禦不住對方的粗暴推擠，而那人一看到我，怨懟如潮，實情來得兇狠，所謂的
心理建設根本不堪驗證。


曉婷正被收押禁見，秀麗阿姨說，都是因為我。


五日前濟仁醫院發生火災，警消破門時，我跟曉婷還有孫建廷都困在裡面。災後孫建廷
因涉嫌縱火及殺人未遂當場逮捕，孫家的辯護律師緊咬蒐證未明前，曉婷也難逃犯嫌，
於是隔日警方將之拘提，目前只有律師能與她會面。災害事故吸睛度十足，與謝家孫家
那樁而陰影重重的婚禮舊聞冷飯熱炒結合成新鮮事，曉婷的感情生活光天化日地被肢解
，娛樂大眾。


脖子的傷也不是啥意外。鍾偉哲吐實那是孫建廷所促，差點劃破頸動脈。


是了，這就是旁人極力隱瞞的真相，難怪他們不讓我看電視報章。


" 方思瑤，若是妳不要跟我們曉婷糾纏不清，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鍾偉哲莫名衝動，好像是他受辱，" 喂、張秀麗，做人說話公平一點，怎麼不說是孫建
廷對曉婷糾纏不清才搞這齣，別這樣是非不分! "


" 你鍾偉哲對不起曉婷的帳我都還沒算，你才給我少在那是非不分!"

" 伯母、鍾偉哲，現在吵起來對事情沒有幫助，大家冷靜點好嗎? "

" 什麼吵? 拜託，我還沒見過像她這麼不講理--"

" ....別說了。阿姨說的沒錯，是我的錯，我責無旁貸。"

" 方思瑤，你根本不需要--”

" 好了，夠了....."


秀麗阿姨氣焰未消地咬牙，" 那個、那個孫浩民....為了替孫建廷脫罪，誣陷曉婷 ，想
讓她揹罪...."

" ....方思瑤，要不是因為你---" 說到激動處，她揚直手，劍一般刺向我，食指尖似浮
浪頭，飄搖不定。

"--因為---因為你---......"


房間內充滿激動的呼吸。


想著自己同樣擁有母親這個身分，或許如此，是不是那恨才顯得特別毒辣，我渴望起這
些責備真可挫骨蝕膚，至少，那能帶來真實的痛。


" .......我的女兒...我失散多年的女兒，..我是這麼的為她著想，為什麼事事項項都
不如人意......"



" ...我可憐的寶貝女兒........”


怒默終究給時間淹熄，蒼老的悲傷在室內虛弱地迴盪。


外界輿論騷動，新聞終日焦點鎖定，逼得辦案單位大火催鍋。次日鄭檢走進病房，慰問
是順道，訊問才是真。若不能辨明情況，在科學鑑識結果出爐前，檢方將繼續羈押兩位
嫌疑人。


" 任何蛛絲馬跡都可以，有想起些什麼嗎?"


孫健廷至今未陳述任何供詞。曉婷說他瘋了，是我救了她。


腦子像是給人轟出個洞，甚至沒餘下任何想像力幫助揣摩。


我只能告訴鄭檢，當時的事，毫無所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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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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