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EU現在欠缺的 - 電影

※ 引述《purue (purue)》之銘言：
: DCEU缺的 其實就是一個像鋼鐵人一樣的領頭羊而已
: 遙想漫威當年 如果不是小勞勃道尼出線 漫威未必有如今的盛景

我個人對這一系列討論文，一方面很欣慰人人都對 DCEU 有很高的期待，另一方面也很惋惜許多人對這期待失望了（可惡的查克硬是不做到這期待），在這集體失望的絕望之餘，我仍很慶幸我與少數影迷仍然看 DCEU 有拍出的這幾部片（除了正聯，對有些人來說則是除了正聯與自殺）非常滿意而樂在其中。

如果我們稱電影為第八藝術，那也許也可以把它當成藝術品來看待，它並不一定要是滿足觀眾花了 250元（或部分影城與部分 3D 影廳的 300元或更多）要被妥善服務到（甚至被順毛）的服務性商品，而也可以是在藝術界丟出個另闢蹊徑（說難聽點可能是「標新立異」）的藝術性作品。


當然，我們看藝術，從古代的看繪畫看雕塑看建築、到莎士比亞時代的看戲劇、到 18 世紀隨著古典樂派逐漸打入主流市場的聽音樂、到 19 世紀以降漸漸快速普及全球的看文學、到 20 世紀以降揮灑肢體表現個人面對世界的舞蹈、到盧米耶以降透過拍攝剪接與後製在大銀幕上呈現的電影，都是可以看作者想傳達什麼理念、呼應什麼人間現實，然後讓閱聽者與評論者好好檢視它表現形式的完整性與切題性，從而產生批判與對話一起在人間現實之海多走出一步小小洞見。

也當然，電影這東西有一部分是藝術，也有一部分是商業。藝術的那一部分是透過某些作者丟出的藝術作品激起辯論與思考，商業的那一部分則是在人人被壓榨消磨的資本社會與消費社會中撫慰大家補充精力的再生產。以商業角度來看，DCEU這一系列離經叛道又不體貼廣大主流觀眾的電影，真的是很冷酷，完全沒有要滿足觀眾心裡期待的阿蝙、觀眾心裡期待的超人、甚至觀眾心裡期待的超英電影就是要多酷炫多帥氣、甚至所謂超英電影就應該要達到哪些基本任務... 通通沒有。

它就只是一個小小藝術家偶然拿到了金主大錢、所丟出的小小藝術作品而已。


看這一系列討論文，好像任何電影產業周圍的人們都無法脫離 "DCEU vs MCU"的對立神話。在片商，華納很有意地要創造 DCEU 與 MCU對決，甚至為了 MCU的進度而打亂自己的腳步；在影評，在 MCU在商業世界已經累積數年取得大成功之下，評 DCEU 電影時仍處處拿 MCU電影的成就與其標準來作為評量 DCEU 的範疇，處處嫌棄它這也沒做到那也沒做到；甚至在觀眾這邊，不少觀眾仍然分為 MCU vs DCEU兩個陣營，彼此代自己挺的宇宙互相吐口水，就算不吐口水的有許多仍然為自己喜愛的宇宙被對方壓下而不平，或為自己宇宙被對方的粉絲嗆聲而憤怒。

但我認為，藝術就是藝術，都是個別創作者的個別作品，都可以互相比較，但毋須比較。


我們看 MCU，知道它很體貼觀眾，很按部就班，也很迎合觀眾期待做出所有觀眾想看的東西。然後在這入世取向之中，在慢慢累積觀眾的認同後，它也可以透過核心的鐵人隊長雷神、甚至外圍的蟻人博士蜘蛛與異工隊，慢慢按部就班舒舒服服入口即化地，講述了各種關於正直、關於反省、關於看見、關於創傷、關於焦慮、關於奮起、以及關於其他種種的現世課題、與對應這些課題所訴求的價值。入口即化，讓上完班上完學累一整天後進入電影院的觀眾既被撫慰到又得到啟發，都是很好的。

只是我們看 DCEU 時，就知道它很不體貼觀眾、很不按部就班、很不想迎合觀眾期待做出觀眾想看的東西，而就是金主（一開始挺到後來不挺的華納）支持的獨立藝術家查克史奈德與其同道，在市場上丟出一個令人如芒刺在背的作品，硬是要挑戰觀眾神經、令大眾與影評怒罵、但罵了 100則之後可能引發 10 則討論、而後終於可以痛苦糾結地對現世造成一點點激烈的反思。這反思，有沒有一個歸於一宗的正確答案、或是有沒有歸於一宗的正負評價，都是其次了，能激起反思本身就是正向價值。

看查克主導的 MoS與 BvS，我們知道它們提出了美國殖民敘事與人神敘事，在美國殖民敘事的 MoS上提出了一個如一張白紙般並非必然走向光明英雄的 Clarke/Kal-El，如何遊走人間看盡百態然後慢慢建構自己那並非理所當然的價值，然後終於擇善固執找到了他有限人生所能抓住的正義、甚至不吝為了這正義救人犧牲自己的不殺守則然後嚎啕大哭。然後這一個既背負殖民母國的感情衝突、又認同殖民子國人民美善的殖民二代混血兒，終於找到自己的路「將軍，我是道地美國人，我來幫忙但要照我的方式」，而這路上仍要繼續跌跌撞撞，超人從不是完人而是持續摸索的凡人。


到 BvS，則是把這明明是凡人的超人，透過人類世俗的眼睛給神話化了，有人正向神話化把他當個神來崇拜，有人則負面神話化把他當個天外降臨的惡魔，只可惜中道非神話化的聲音雖如 Finch參議員一般仍舊存在但聲音微小。如果 MoS只是在考察過去的美國獨立戰爭下移民之子衝突認同的情結，BvS 則真正冷酷地把現世美國給現行了：有 911的受害與憤懣場景場景、有中東無人機的復仇暴走不問地面之場景、有 CIA疑忌一切海外未知的焦慮、有拉美裔貧民對英雄救世的渴望、有 Lex代言社群媒體的放送與普羅大眾的庸碌接受、甚至有印度洋開採氪星石的人定勝天焦慮...

然後再到 WW ，倒由同樣關注那疑懼與信任的出世叛逆導演查克、勾勒了簡單故事方向並找來了療癒人間的 Gal Gadot、更找來了體貼入世的女導演 Patty Jenkins，深入淺出地講了一個女神認識人間體察罪惡並大方撫慰的療癒敘事。WW這片最表面的女神撫慰人間、超英正向奮鬥，在此片通通都入口即化地拍出來了，儘管潛隱的那呼應一戰前後女權崛起的女權敘事並不是所有沒熟知（也毋需熟知）西方女權歷史的普羅觀眾所能抓到，但在流暢爽快並療癒滿足的基本商業片敘事上做到了最體貼完美，而能夾帶潛隱的女權歷史敘事當作私房小菜供有緣人品嚐，真正是兩全其美。

我很敬佩查克，一方面敬佩他無法兩全其美但仍一意孤行基於自身關注丟出強烈的藝術作品之藝術家身段，另一方面更敬佩他可以放下自我中心的藝術家身段找來 Gal Gadot與 Patty Jenkins讓她們兩全其美地說一個查克自己力有未逮的兩全其美故事。WW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賞，普羅觀眾看得過癮連連之餘，喜歡爬梳歷史與道德議題的觀眾也能在大架構與小細節中發現鋪天蓋地的巧思；查克自己的 MoS與更嚴重的 BvS則在基進訴求自己捕捉到的美國歷史與現世道德課題並拿超英故事當載體之外，很可惜並沒有照顧到普羅大眾上完班上完學後來看部電影過癮一下的療癒過程。



但如果我們能把自己的觀眾姿態由「花 250-300元買票就要得到滿足」的消費者心態、轉為「花 50-100 元來看個展覽瞧瞧藝術家在搞什麼」的看展心態，也許比較能夠看過查克一意孤行丟出來的 MoS & BvS後在一陣不舒服之下仍看見一些訴求，然後要認同要批判還是要丟出更複雜的思考對話都可以。

我們觀眾既是尋求慰藉的消費者、又是探索未知的觀展者。看片有時我們欣慰有時卻生氣，覺得某些片盡善盡美地滿足了我們需求、又覺得某些片尖銳地硬是挑戰我們心底無法面對的定見（譬如救狗卻棄父、譬如超人為民眾開殺、譬如阿蝙為執念開殺、譬如 Lex如此梟雄竟是個屁孩青年企業家、更譬如堅持執念的人們竟因一個莫名奇妙的「瑪莎」緣分就此頓悟... 等等），但我們花錢買票都值得把這票價攫取到最多，若一部片如 MCU或 WW 體貼地滿足我們，我們當然感恩地順口接收；但若一部片尖銳刺痛我們，我們也值得看看那充滿敵意的刺痛可以打開我們哪些未見視野。

畢竟，人人都花了票錢貢獻 DCEU 才看到了這些查克與 Patty電影，錢都花下去了與其生悶氣讓自己傷心，也許不如大度一點淡然處之，就看看查克這孤鳥藝術家如何丟出了孤鳥產品挑戰我們。然後我們針對他聚焦的現世美國殖民歷史、社群媒體、政治謊言、世俗汲營、甚至後 911的創傷憤懣，都可以參酌他給予的模型、提出自己的模型把它批個體無完膚、但也永遠保留他重新對話的反擊可能。畢竟，我們看電影或欣賞任何藝術，不都是期望能夠給在世俗庸碌打滾的我們一點超越啟示嗎？這超越啟示不論是在爛片反思下還是好片激勵下給予我們靈感，都是值得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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