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ception：以夢境層時間觀去作思考的觀念配樂 - 電影配樂

Full pictures and score reviews from
http://blog.roodo.com/koalalin/archives/13436529.html



【全面啟動】：以夢境層時間觀去作思考的觀念配樂



http://farm5.static.flickr.com/4141/4891000830_4f5efa6854_b.jpg


這是我第一張擁有 Hans Zimmer 親筆簽名的電影原聲帶，對於一個因 Zimmer 之名而開
始聆聽電影配樂的小朋友來說，真是一個值得開心紀錄的時刻，端詳著銀色油漆筆在 CD
封面上書寫的痕跡，我得小心不要流口水滴在上面才是，另外，友人說他的簽名怎麼變成
「Hans Rimmer」，這恐怕是因為小寫的 S 跟大寫的 Z 連在一塊，才變成這樣吧。如果
未來還有機會，我會想拿他早期的作品給他簽，例如《紙屋惡魔》(Paperhouse, 1988)、
《綠卡》(Green Card, 1990)、《赤色風暴》(Crimson Tide, 1995) 等等。


http://farm5.static.flickr.com/4082/4891020260_156712e7a0_b.jpg



回到此片配樂上。坦白說，閱讀《全面啟動》(Inception) 配樂作品的過程，是場一波三
折的心境轉變，優劣的指針有如鐘擺般左右搖晃，甚至可能陷入「Limbo」層中無從斷定
這是一部極佳的配樂，還是極差的配樂。猶記七月中旬，在友人報訊下，我趕緊戴上耳機
嘗鮮了一下這新出爐的音樂，當下則浮出兩個感受：這是 Nolan 式風格的 Zimmer 配樂
，以及，這是 Zimmer 版本的《銀翼殺手》(Blade Runner, 1982)。


導演意念下的作曲家

要知道，導演 Christopher Nolan 作品常常在圍繞一個創作核心：夢與記憶 (Dream
and Memory)，不論是《記憶拼圖》(Memento, 2000) 的解構記憶線索再建構，《針鋒相
對》(Insomnia, 2002) 的失眠／失去作夢能力與真實壓力的分裂情境，或《蝙蝠俠：開
戰時刻》(Batman Begins, 2005) 對於過去記憶／噩夢的恐懼，因此映照導演劇情敘述習
慣的音符，總是不脫《記憶拼圖》的基調，即早年 Nolan 跟英國作曲家 David Julyan
的音樂觀，就算 Nolan 從蝙蝠俠系列開始換人跟 Hans Zimmer 合作，這個音樂觀依舊持
續展演下去，只是就我的口味來看，Zimmer 的娛樂性總比 Julyan 高出很多。

然而，嚴格來講，兩部蝙蝠俠系列之所以擁有 Nolan 電影以往所欠缺的高度聆聽娛樂性
，是多虧了 James Newton Howard 於抒情段落的旋律能力，包括第一集的兒時回憶、第
二集的白色騎士，不過此次《全面啟動》只有 Zimmer 自己一個人 (扣掉助手 Lorne
Balfe 不算的話)，所以優美的 Howard 那一面就聽不到了。其實，如果把蝙蝠俠中有關
Howard 的主題拿掉，會發現 Zimmer 都在作一種 Nolan 式的風格配樂：密集叢聚的低
頻電子訊號，以及低壓的弦樂流動，而《全面啟動》的結構發展便是如此延續著。因此，
到目前為止 Nolan 的電影大致上可藉由作曲家區分成兩類：

(一) David Julyan：以綿延慢板的長音弦樂為主，如《記憶拼圖》、《針鋒相對》。
(二) Hans Zimmer：以低頻電子訊號輔以弦樂抽動的聲響效果為主，如蝙蝠俠系列。

而他們共通性，都在於一種藍灰色、低迴、壓抑、疏離與緊繃的「冰冷」調性，只不過
Zimmer 會忍不住串出一些他擅於表達「溫暖」且富於動作音場的英雄主義，例如《黑暗
騎士》(The Dark Knight, 2008) 的〈Like A Dog Chasing Cars〉，或是本片的〈Time
〉、〈Mombasa〉。明顯地，導演 Nolan 的個人色彩，早在他們首次合作的《蝙蝠俠：開
戰時刻》就開始強烈滲染 Zimmer 的作曲習慣了，彷彿 Nolan 在對 Zimmer 植入一種「
Inception」，在那之前，Zimmer 皆未曾出現〈Vespertilio〉那種此起彼落、反覆不歇
的弦樂／電子訊號，而之後便瘋狂出現一堆類似氣質的作品，如《達文西密碼》(The Da
Vinci Code, 2006)、《亨利四世》(Henry 4, 2010) 或《變形金剛》(Transformers,
2007)。題外話，我曾在《達文西密碼》文章中提到，這類弦樂／電子訊號曲風若按照作
品年份推演，恐怕是源自其工作室助理 James Dooley 的獨立創作《The Mars
Underground》(2005)，恰巧也是《蝙蝠俠：開戰時刻》問世的年份，沒想到一部探索火
星的太空影片配樂竟對整個 Remote Control 工作室產生可以延續數年的撰寫語彙。



http://farm5.static.flickr.com/4074/4890411583_ab08fbb593_b.jpg



復古式科幻品種

同樣地，《全面啟動》也可以聽到這類語彙的延伸異化，譬如〈Radical Notion〉拉抬懸
疑音場的漸強運用。至於此作給我《銀翼殺手》的感覺，想必是〈Old Souls〉這首的關
係，裡面一些合成器的復古音色運用，充斥著濃郁電氣氛圍與舒緩的愛情旋律，相當近似
Vangelis 於《銀翼殺手》鋪陳的科幻主調。

關於這些，我在七月中旬聽完幾輪之後，已經先按著當下印象速寫出一篇概念文章，並提
出一些音樂上的疑惑，以及期待著配樂如何被運用在電影內，例如法國老歌〈Non, je
ne Regrette Rien〉為何會突兀地出現在第十首〈Waiting For A Train〉(而這個疑問在
看完電影後獲得解答)，沒想到，正是這首 Édith Piaf 的法語老歌，成為整部《全面啟
動》配樂創作與劇本緊密呼應的「觀念」(conceptual) 重心。

配樂在電影內動線混亂

先談一下看完電影後的感覺好了。就我的觀點，我認為配樂在電影內是相當混亂失序的，
誠如我文章第二段所言，閱讀配樂的心境過程是有起伏、有波折的。在進電影院之前，我
覺得配樂本質上還不錯，即使「旋律性」這盤菜色不怎麼可口，終曲〈Time〉又是《紅色
警戒》(The Thin Red Line, 1998) 的 N 版複製品，但整張專輯一首接一首的流暢感卻
相當到位，而且聆聽播放上的續航力，也不會讓我感到不耐、冗長或負擔；至於有朋友認
為這部配樂塞滿太多電子音效，缺乏管弦只有濃稠的低頻電味，這些都不會對我在欣賞上
造成干擾，畢竟同樣都在搞電音、搞 Ambient Music，有些作曲家就是搞得特別爛，但
Zimmer 就是會讓人越想聽下去。

然而，走出電影院後，我卻對影片裡配樂呈現感到光火又失望，不知道後製過程中
music editor 是出了啥狀況，電影內的配樂既零亂又破碎，音樂甚至還沒結束、或來不
及在音量上作 fade-out，就天外飛來一筆進入另一個樂段，最糟糕的例子是那段動作追
逐音樂〈Mombasa〉，樂曲演奏到一半直接被攔腰切斷，因為李奧納多只被追殺一下子就
被渡邊謙的車給救走了！老實講，一段跟電子舞曲一樣嗨的〈Mombasa〉被放在這種「片
段」的場面裡，超浪費！因為我還以為它在搭配何種張狂慌亂的追殺鏡頭呢！此外，有些
橋段搭配 Zimmer 的配樂竟然會有種「失調」、「斷裂」的感覺，之前《黑暗騎士》或《
蝙蝠俠：開戰時刻》都沒有這方面狀況，結果《全面啟動》卻給人這般不契合、會干擾電
影講故事的強烈感受，然後我再重聽數次，又覺得音樂沒那麼糟——所以我才覺得有種置
身於「聽覺感官 Limbo 層」的混亂狀態啊啊啊！



http://farm5.static.flickr.com/4093/4890422435_3a27a238f2_b.jpg



豁然開朗

但，恐怖的事情發生了。就在我身陷配樂優劣 (或搭配在電影的優劣) 混淆不定、需要重
新認知時，我讀到了一篇紐約時報專訪 Zimmer 的報導，瞬間背脊都發涼冒汗，原來整場
《全面啟動》都是一場 Zimmer 的觀念魔術，而這場魔術秀最重要的角色，便是那首法國
老歌。就在紐約時報記者打電話向 Zimmer 求證網友的臆測後，他喜孜孜地說：「我很驚
訝這麼久才被你們猜出我鋪的這個梗！」。

原文摘錄如下：

「In recent days Internet denizens have gotten very excited about a viral
video that compares the Édith Piaf song “Non, je ne Regrette Rien” to Hans
Zimmer’s score for the movie. When the video’s pseudonymous author,
camiam321, plays the key musical cue from that score, two ominous blares from
a brass section, followed by a slowed-down version of the Piaf song (which
the “Inception” characters play at regular speed as a warning to wake up
from a dream state), they sound nearly identical. In a telephone interview
Mr. Zimmer, said the sonic similarity was not only intentional but also the
one element of an enigmatic movie “that wasn’t supposed to be a secret.”
Speaking of the viral video, Mr. Zimmer excitedly said: “I’ve seen it. I’
ve seen it. I was surprised how long it took them to figure it out.”」
(From The New York Times written by Dave Itzkoff on July 28, 2010)

這個梗，就藏在專輯第一首〈Half Remembered Dream〉。在我那篇速寫文章內，便提到
這首曲子於單音鋼琴之後出現「逐漸上揚的虛擬銅管音效」，而那段聽起來假假的、聲音
空空的「答—答」音效，就是取樣自〈Non, je ne Regrette Rien〉！然而，嚴格來講這
動作不叫作「取樣」，所以 Zimmer 在唱片內頁為樂迷加了註釋：「Interpolation」，
中文可翻成「內插」或「重置樣本」，也就是說，他把老歌原始速率調慢，接著抓出老歌
的節拍聲響，並將一些音頻雜訊過濾、純化，這種數位操作的過程就稱為 interpolation
，至於這些變慢的聲響，就成為〈Half Remembered Dream〉後段的主要動機，同時也是
《全面啟動》最讓我又驚又喜的重要觀念。



http://www.youtube.com/watch?v=UVkQ0C4qDvM



觀念與夢境界層的連結

這個作法，其實是為了連結／反映 Nolan 建構的「夢境界層」時間觀。專訪指出，
Nolan 在劇本內反覆提到角色所使用的喚醒音樂 (或作鬧鐘鈴聲)，也就是法國老歌，而
這給了 Zimmer 製造觀念的「意念」(idea)，他說：「每個人都會認為夢是整部電影最重
要部分，但對我來說，時間才是最重要的部分，基於這個意念，Nolan 其實是在作一個關
於時間旅行的電影」。就劇本的解釋，假設夢裡面一小時是現實時間的五分鐘，所以第一
層跟第二層的時間比是 1:12，而第一層的喚醒音樂是正常速度版的法國老歌，聲波傳到
第二層後，就會變得比第一層還慢，宛若天空傳下一陣陣霧笛，瀰漫著整座夢境都市。

若要繼續玩味這個梗，也可以把它和電影結局聯想起來。片尾那個陀螺停或不停，導演不
作任何表態，把疑問丟還給閱讀者，讓我們處於一個開放式自由空間「自己解釋」，若自
己不知道該怎麼作出「作者已死之後的閱讀者結論」，或想一探癡情李奧納多的乖舛命運
究竟為何，Zimmer 的音樂或許就是無解問題的答案，因為，早在電影還在跑著片商
logo 的當下，就已傳出象徵夢境界層的〈Half Remembered Dream〉，感覺像一種「情
結上的暗示」，暗示整部電影就是發生在界層下的的故事。

至於老歌節拍所衍發的旋律動機，亦在其他曲目持續發酵，描述夢境崩毀的〈Dream Is
Collapsing〉，後段的高壓銅管便從〈Half Remembered Dream〉延伸，並在節奏上蓋了
一層弦樂聲線，只是它的速度更緩慢，也更凝重，而樂曲前段緊接吉他彈奏之後的急促弦
樂，則像是《神鬼奇航２》(Pirates of the Caribbean: Dead Man's Chest, 2006) 的
〈Jack Sparrow〉變異體，如 4 分 16 秒處。同樣類似變奏，也出現於速度略快的〈
Dream Within A Dream〉前段，在交叉來自〈Radical Notion〉與〈Time〉的旋律變奏後
，樂曲最末端又再度出現更為壓抑的「答—答」銅管節拍。


誠然許多觀念性作品，一個觀念被理解的當下，作品的意義性就已告完結且任務終了，但
對閱讀者來講，理解的瞬間是一種滿足而充實的快感，是一種對作品產生「噢！原來是這
樣」的驚嘆與發現。試想這一個月聆聽《全面啟動》的過程，從一開始對音樂感到的混沌
、困惑，對配樂在電影表現所感到的失望，到對整個觀念背景的操弄理解與認同，我不免
感到莞爾又好笑，而這種喜悅是建立在一種自我滿足的痛快感受上。於是，很弔詭地，整
張 CD 最具重要、關鍵的地方，竟是〈Half Remembered Dream〉的觀念，一個讓人回味
無窮的 interpolation，至於整個作品的旋律性，優劣已然不重要，而且坦白說，也不重
要。

但我得承認，終曲〈Time〉真的會讓人愛不釋手。



http://farm5.static.flickr.com/4142/4891006416_0e7a7c756a_b.jpg


4.00 / 5.00


*Contain interpolations of Non, je ne Regrette Rien performed by Édith Piaf.
Written by Charles Dumont & Michel Vaucaire

--
http://blog.roodo.com/koalalin Snow Cockroach Soundtrack Personal Reviews

Once I take on a project,
I make it a point of doing the absolute best job that I can.

-------Christopher You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