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YT：寧浩《無人區》的坎坷上映路 -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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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天

中國電影導演寧浩擱置四年的電影《無人區》終見天日，於2013年12月3日在中國大陸公映。電影預告片和宣傳海報上印有「鐵定上映」字樣，這既是符合這部荒誕作品特質的玩笑意味宣傳語，也似在諷刺它窘迫的坎坷上映之路。

《無人區》是一部將故事發生地設置在新疆無人區的「西部公路片」。影片中，徐崢飾演的律師潘肖赴新疆無人區為一名盜獵者辯護，在返程的路上反被黃渤飾演的殺手追殺，並在途中遭遇舞女（余男飾演）、走私販、盜賊、警察各色人等，在這個一團混亂的旅途中，每個角色都展示着人性可能的惡。在電影最終公映版本中，結尾部分增加了一個新的角色——陶虹扮演的倖存舞女的好友，她們共同出現在結尾，意在展示人性的希望。

《無人區》第一次傳出上映消息是在2009年。當年2月，寧浩執導的《瘋狂的賽車》票房破億慶功會上，中影集團董事長韓三平向到場的媒體披露，中影已投拍寧浩的下一部影片《無人區》。同年6月10日，《無人區》宣布正式關機。在隨後的上海國際電影節，片方召開新聞發佈會，稱影片有望在賀歲檔上映，當年發佈的唯一一段預告片也在結尾打出字幕：「09歲末，榮耀獻映」。然而，在那之後的四年間，影片在觀眾面前「蒸發」了。

2009年《無人區》拍攝完成至宣布公映日期期間，2009年7月5日，新疆自治區烏魯木齊發生了暴力事件，一度新疆地區和民族問題在中國成為了敏感話題。 電影的地域元素、影片中的暴力鏡頭及隨之展現的人性之複雜，成為《無人區》「被禁」流傳最廣的原因。

影片投資及發行方中國電影集團新聞發言人蔣德富2013年12月3日在接受紐約時報中文網的電話採訪中確認，2009年《無人區》沒有拿到 「龍標」（電影公映許可證），電影是2013年才拿到「龍標」的。「拿到龍標就意味着可以發行了，電影才能上。」蔣德富說。

對於《無人區》拖延四年才上映的原因，蔣德富只說「影片一直在修改，在做後期」，當問及電影是否是因為審查原因而修改時，他並未確認這一點，而是反問道，「你覺得呢？」隨即說：「導演希望修改，希望把這部影片做得更好。」

黃海曾在《無人區》拍攝期間在寧浩團隊負責劇本及影片前期工作，他在接受紐約時報中文網電話採訪中稱，對影片後期送審及具體修改原因確實不清楚，但「寧浩導演要做一些藝術上的修改和剪輯」。

影片宣傳營銷負責人、新麗傳媒副總裁張文伯在被問及關於影片審查與修改的問題時，也稱由於片子剛上，實在不便提及，但表示「這是導演認為的電影最好的一個版本」。

對於影片最終定檔在2013年末上映，蔣德富回應：「沒有什麼考慮，就是我們認為這是合適的時間。」

四年足以讓電影各方相關人發生變化。曾因《瘋狂的石頭》（2006年）和《瘋狂的賽車》（2009年）而名聲大噪的青年導演寧浩，被認為是中國最具有商業價值的導演之一，四年間他只完成了一部作品《黃金大劫案》（2011年）。《無人區》主演黃渤和徐崢2009年時也未躋身中國一線演員，今日，徐崢導演的《人再囧途之泰囧》票房總計超過12億元人民幣，創造了國產片的票房神話；黃渤也因為主演過多部賣座影片被稱為「30億票房王」。當時力推《無人區》的韓三平，按照中國的退休制度推算，在2013年達到60歲的退休年齡。有電影從業者認為《無人區》此時公映，是韓
三平退休前的一項「掃尾」工作。

在《無人區》在幾近銷聲匿跡的四年中，曾經因一位時任中國廣電總局電影審查委員會委員的筆伐而受關注。中國電影文學學會副會長趙葆華在2010年4月在新浪博客中撰寫了名為《青年導演切勿自戀》文章，他寫道：「在寧浩營造的無人區里可以殺人越貨，可以敲詐勒索，可以逍遙法外，可以為所欲為！活動在《無人區》里的人物，絕大多數是負面人物」，「作為國家公民安全的維護者——警察，在《無人區》里愚蠢而又無能」。並且，文章還將影片的「失誤」上升至「藝術家的社會責任」高度，稱「這樣的藝術設定和藝術表現與中國國家形象不利，與中國國民形象不利ꄊA與中國公眾安全心裡不利！」文章中他自稱電總局電影審查委員會委員之一。

在中國大陸公映的電影需要經過審查，其中在電影成片之後拿到「龍標」之前的的「技術審查」階段，由約30人組成的審查委員會過審並提出意見。這個委員會的名單從未正式公布。趙葆華是罕見的公開自稱審查委員會成員的電影評論者。

針對電影的審查也沒有具體的標準，往往「人物負面」、「基調灰暗」等帶有主觀意味的評論性判斷也可以成為電影無法通過審查的原因。2012年9月，導演婁燁在新浪微博上以個人名義公開電影《浮城謎事》的送審過程，成為有公開報道記載的中國大陸首位導演公開電影審查過程，他公布的審查細節中包括一處對於暴力鏡頭的「淡出」處理。新片《天註定》被懸置的導演賈樟柯在2013年9月接受紐約時報中文網採訪時也提及，《天註定》的送審修改意見中有針對暴力的意見，電影局希望淡化暴力。目前原計劃11月中中國大陸公映的《天註定》仍未得以公映。

2013年12月4日，趙葆華在接受新浪娛樂頻道的採訪中重提《無人區》。在採訪中他說：「無論電影局或審查委員會，從來沒有槍斃《無人區》，而是讓它改正。」在他看過的五個不同版本中，「雖然每次都有變化，但從來沒有說讓寧浩推倒重來」。趙葆華說修改版的變化主要集中在徐錚所扮演的律師潘肖的角色設定上，由一個負面性角色，改為人性逐漸復蘇的角色，「傳遞的主旨是積極向上的。」

中國影評人周黎明在觀看過公映版《無人區》後，也對紐約時報中文網確認影片的結尾是補拍的：在離無人區非常遙遠的北京，余男飾演的角色和陶虹飾演的角色在一個舞蹈教室里回憶過去的時光，並和孩子們將地上的榻榻米拼在一起，與影片中展現的殘酷相比，結局呈現溫馨基調。

《無人區》演員陶虹在接受紐約時報中文網電話採訪中說，雖然她在劇中只出現了很短時間，但卻是這部影片中一個「正面，陽光，正能量的象徵」。

周黎明認為這個被迫增加的結尾完全是畫蛇添足，他說電影的基本情節已經暗示了人性的善必定會戰勝惡，「如果必須添加一個光明的尾巴，現在這個處理卻算不上最好，顯得頗為草率。」 對於影片的整體修改，周黎明表示，他沒有看過原版，但就現在的版本來看，「該片的被迫修改並沒有傷筋動骨，除了結尾的蛇足，其他對暴力鏡頭的調整似乎對影片傷害不大。」

2013年11月底，寧浩在《南方日報》採訪中被問到補拍結尾是否掙扎時說：「沒有太掙扎的東西，補也好，可以講得更清楚更明白。既然有那個機會要修改修改，正好我還有時間多想一想，可以把故事講得清楚些。」

目前在昆明拍攝新片的寧浩沒有接受紐約時報中文網的採訪，他工作室的宣傳負責人張然以為了「保證電影順利下線」為由，稱對影片修改方面的問題不便回答。

公映後的《無人區》在藝術性上已經獲得了一些電影人的認可。周黎明評價說：「這是寧浩迄今為止最好的作品，他把他擅長的黑色元素，用在了挖掘人性黑暗的角落。影像極為犀利，但不是為樂而樂。從某種意義講，這部影片不是黑色喜劇，而是黑色悲劇」。同時周黎明認為《無人區》的命運可以看出中國電影的窘境及希望，「我把結果理解成拍片者和審片者各退讓一步，」周黎明說，「從目前的效果看，要比想像的稍微好一些，至少沒把它改成一部主旋律」。

羅天是紐約時報中文網助理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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