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散》～This theater is haunted...... - 蔡明亮

《不散》
　　時空迷離的影院，是影院自身的告別。面臨休業的戲院，
默默地涵納發生在戲院裡的歲月、悲喜，
記憶還留著，只是來去數年間，人們卻忘了。
在大雨滂沱的夜，雨阻隔了人世，戲院老態龍鍾的喘了最後一口氣。

　　誤闖的日本男客走進了戲院最後的回憶之中，
一邊找打火機點菸，一邊尋找著男伴。像是科幻片裡跌入異次元空間的人
，掉進了戲院哀嘆，遇上了戲院裡不願離開的幽魂。

　　失了魂的飄蕩人影，暗夜中重演著曾經，
是常駐在戲院的一個角落，一個印象，一個畫面。
他們到底是人還是鬼？是有心人的最後牽掛？
還是纏繞在戲院裡的幽魂不捨？
如陳昭榮說的：「這戲院有鬼！」這句話劇裡準確的英文用字正說明導演的心思，
haunted一語雙關的用法，一方面可被理解為鬧鬼
，另一方面也形容人被某種情緒、記憶纏繞而揮之不去
。在戲院的最後時刻聲聲召喚，楊貴媚嗑瓜子的聲響，
雖然空盪獨白，但也繚繞在觀影者的心底久久不散
。而嚇跑日本客的滑稽安排，更為雙關的用法增添了不少趣味！

　　「龍門客棧」的當年盛況雖已不復，影片開頭的滿場觀眾，到稀落。
當苗天與石雋看到龍門客棧裡自己當年年輕的身影
。橫跨時空淚眼相對，蒼老面著青春，石雋的淚水載不住回憶湧出，滴落
。龍門客棧裡氣魄長嘯，刀光劍影，
福和戲院內兩位老人十數年後的偶遇：「苗老師也來看電影啊？」「是啊！」
點煙...沉默以對，「沒有人看電影了。也沒有人記得我們了。
」老朋友的巧遇竟是平靜異常，更使惆悵道盡而留在唏噓之中。

　　陳湘琪是另一個軸線，不良於行的她，在最後一天仍舊盡職的完成她的工作，
偌大的戲院裡似乎只剩下她，與她不斷追逐卻又不知如何接近的小康
，每一次靠近小康會出現的地方，湘琪往往只能先膽怯的窺探。
拿著一半的壽桃，她辛苦的走上階梯，腳步艱辛，但盼望能夠遞出心意，
長廊裡迴盪湘琪的腳步，響著孤獨、孤獨、孤獨......
。雖然依舊找不着小康，只能在小康的放映室裡留下了壽桃
。當湘琪工作到一個段落再回到放映室時，半燃的菸她知道小康回來過，
只是半顆壽桃卻還是擺在那。湧上心頭的萬千思緒，讓湘琪呆坐在那，不知該如何是好
，想著她的心意，與小康的回應......終於湘琪拿回了壽桃，
在打包收拾完的售票亭裡，湘琪將壽桃放在獨留的電鍋內保溫，
她的心還盼望著什麼......接著湘琪拿著垃圾離開了戲院。

　　尾聲，小康終於出現。看到留在售票處的壽桃時，
他發現慢了一步的心意，小康急忙追出了戲院
。在大雨中，湘琪默默看著小康的背影離開，只有雨水傾訴絲絲打在小康身上
，但不知能否滲進他的心裡
。全片也在此結束。響起《留戀》樂聲，低迴在湘琪與每一個人的內心。

《留戀》 詞：陳蝶衣　曲：服部良一
我想起月下，我想起花前，
多少的往事，留在我心田。
一半是辛酸，一半是甜蜜，
一年又一年，長教我留戀。
留戀留戀，月下花前，
留戀留戀，教我永遠想念。

　　蔡導演說，他並不是主動的去拍這部戲，是這個戲院召喚著他去拍。
看著無人影院，長鏡頭的累積，拉長再拉長，但總無法說完戲院的點滴留戀，
壓在心頭上的難捨早就滿載超出了畫面。縱然凋零落寞但有眷戀無限。

　　戲裡的人物充滿著寂寞疏離與徒勞對比，日本男客不斷物色伴侶
，近似激情的求愛換來的是隔座的冷漠回應，
或是碰上讓他一頭霧水的陳昭榮，與嚇走他的楊貴媚。
湘琪踏著辛苦的腳步，完成整間戲院的雜務，但換得的卻是乏人問津，歇業在即的戲院
，一如小康所放的電影還有誰在看。戲院的存在還有誰記得。

　　回過頭來，就連在同一戲院的兩個人，距離竟也是如此的遙遠，
行動不便的湘琪為了尋找小康而爬上階梯，然而熱切又膽怯的腳步聲回音是錯過再錯過
，難以交會的兩顆心，讓湘琪更加的退縮與無助。
張弛的對比裡是內心最濃烈的渴望在拉扯
，龍門客棧裡以一擋十的女俠，畫面之外卻是身殘孤伶的湘琪，
只是在蔡明亮的畫面中看來卻是平淡安靜
。脫離寂寞的渴望，說明人到頭來還是生活在感情的羈絆中
，情感是一種能力與需求，如蔡明亮所說的，
是現代人忘了他還擁有這些東西，也不知該如何表達。
就像他對自己的電影詮釋，要看懂他的電影，其實並不困難，只要放寬心去感受就好了。
感情仍然在你我的底心，縱有慾望纏身，但人終究還是渴望被愛，也期盼去愛人。
只是橫隔在現代人之間常是遺失了情感徒留慾望橫流。

　　然而寂靜獨處，望著自己，敲打心扉的難道不是那些銘心的過往
，而人不就是這樣帶著回憶走過一生，怎能捨，怎能忘，人雖有不散筵席
，但甜蜜心酸，留戀底心，永遠教我想念......

　　蔡明亮的電影是詩。在這卻被我拆解成貧乏的文字，我想應該是要就此打住。

（2007.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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