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大招風》97前「下流賊王」的最後一搏 - 電影

　日本社會學家總愛「鑄詞」，去發明一些看似聳動的詞彙來定義當代社會
的問題，去年夯的是各種的「下流」，包括：下流社會、下流世代、下流老
人、下流中產…，指的是因應不及時代與經濟社會變遷，階級與荷包都開始
崩壞，甚至精神瞬間陳舊，集體往更低下階級流動的狀態。《樹大招風》裡
上個世紀名動江湖的香港三大賊王，上半生叱吒風雲，但也凶狠不過九七回
歸的改朝換代，下半生就像中年大叔一般，難免在夜闌人靜時思慮前路茫茫
，找不到自己的身分認同。在更龐大更暴力的統治集團凌駕一切之際，他們
過往的凶殘和不擇手段立刻被下降兩三級，所有的霸氣狠勁狂妄都被時代徹
底糟蹋。銀河映像《樹大招風》讓我看到了它們在淪為「下流賊王」前的力
拼轉型，也看到了宿命的轉型失敗，賊王們的遭遇似乎多多少少也像一篇香
港寓言。



　我們都是透過香港電影認知九七香港回歸歷史的，其中一部分是市井的小
情小愛，更多的是黑社會、殺人越貨的重犯、古惑仔和妓女（陳果的妓女三
部曲、陳可辛的金雞三部曲…），特別是香港電影圈總有一種把窮凶惡極的
悍匪、窮途末路的賊盜，拍出一點綠林好漢或者被逼上梁山的況味，憎恨之
下，其實讓人敬佩或者同情。


如若把香港黑幫看成一個「產業」，從港英殖民時代回歸中國後的「電影
產業」，更是愛藉著拍攝「黑幫產業」的變遷，來抒懷那些曾經叱吒風雲過
後的失落與無奈。


　聲稱由回歸前三大賊王的真人真事改編的這齣《樹大招風》，就不時在背
景映像管電視機畫面播放九七交接儀式的畫面。三條線索，三個獨立篇章，
三個在社會版上各有一番豐功偉業的大盜跖，因為九七而有了銀河映像黑幫
片裡又黑又冷又狠的宿命交匯。


　在即將大軍壓境的暴力政權前，在怎麼心狠手辣，都敵不過時代與體制的
輾壓。三個人不約而同的「北上」到廣州的「（山雨欲來）風滿樓」餐館談
生意，江湖開始瘋傳「三大賊王合體，要在九七前幹一票大的」，本來各行
其道、風格不同的三大賊王，也許因著廣播中傳來「四大天王合體」演出，
莫名其妙給了這些窩囊夠了、找不到目標、互相不認識的大賊們一個念想，
「要是三大賊王合體，幹什麼都威啊！」


　電影有趣的是即將合體前的三條線的人物描寫。我特愛片頭動輒抄出一管
AK跟警察火拼的大賊葉國歡一角，任賢齊交出了從影以來最狠的平頭濃鬍造
型，帶著兄弟拿命殺進殺出搶下的千萬金條到黑市銷貨只有四成價格，海葬
兄弟的船上遇見走私電視機的船家，聽人說賣一台賺一台，他才開了竅。下
一幕，這各悍匪大佬領著一幫兄弟求財，一個個穿起西裝戴起斯文眼鏡，無
止盡地像個龜孫子樣地對著腦滿腸肥的省黨科長、處長、大小公安低聲下氣
、鞠躬哈腰、送錢打通關，還受盡白眼（一座座從餐館甚至廁所裡隨手應急
抱起的擺飾花瓶，湊合著拿上應酬場當骨董買賣，把賄賂還要附傭風雅的潛
規則，處理得狼狽不堪，而且越是隨便倉促越是諷刺！我敢說，至今從來還
沒一部片，把中國公務員貪污的嘴臉拍得這麼深刻露骨！）想重拾尊嚴的他
，卻只剩端起老戰友AK的本事，但這已經不是靠逞兇鬥狠就能發財的年代。


　你狠得過那些拿執照開馬賽賭盤撈錢的莊嗎，玩得過掛著職位層層拿好處
的祖國公務員嗎？同樣令人感到嘆息的，還有林國棟演的隱忍殘暴、冷靜狡
詐的獨行搶匪季正雄。想重出江湖的他，眼光居然侷限在一家小金鋪，連請
來的「省港旗兵」都嫌這個賊王寒磣！雖然這部電影的賊王都是真實人物改
編，但翻版當年綁架李嘉誠長子綁架案的卓子強，卻被陳小春演繹得乖張浮
誇，不成類型，反而像個丑角，著實破壞了這部片的政治想像。我在想，如
果是吳鎮宇來演，會不會好得多呢？


　這回，演技上，林家棟＞任賢齊＞陳小春；角色層次上，任賢齊＞林家棟
＞陳小春。最後一幕，傳言是真的，鏡頭帶我們回到那夜的「風滿樓」：上
廣東找槍手打劫的季正雄（林家棟）正由服務員領上樓要進包廂，卓子強（
陳小春）從包廂裡拿著半涼的一鍋飯嚷著要客訴，那廂跟高幹陪笑陪酒喝到
爛醉的葉國歡（任賢齊）閃出場抱著冰桶狂嘔，因為服務員忙不過來而碰巧
「相聚一堂」的三個人，互不知身分，各懷心事，打量個幾眼之後戲劇性的
擦身而過，踏上各自讓人不勝唏噓的宿命征途。


　回看這幕，才發現前頭演的不過是一場窮途末路的最後狂歡，隨後又是一
段九七回歸查爾斯王子的談話，角色與歷史有著宿命交疊，阿Ｂ版的【讓一
切隨風】貫穿電影的始終，像是一個時代的輓歌，心照不宣地對觀眾唱著「
你似北風吹走我夢，就讓一切隨風…過去的心火般灼熱，今天已變了冰凍…
」，哪兒颳來的北風？怎麼把心吹得冰凍？相信，你懂的。


　這是銀河映象廿年的作品，杜琪峰監製，帶著新一代的銀河映像三位新生
導演接棒他、韋家輝、游達志、游乃海那批開山元老「黑、冷、狠」的警匪
路線。其實銀河映象廿年，杜sir 自己還有一部親導的《三人行》，不知還
剩多少的風格與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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