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靠想像生活著 -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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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貼上版===

盲者的世界是如何的模樣？難道真是一片黑暗嗎？黑色是盲者唯一認得的顏色嗎？


視覺主宰了我們的生活，從一醒來睜開眼望著的天花板，或者是跨過浴室的門檻走進浴室
打開水龍頭，對著鏡中一團亂的自己眼睛半瞇地刷牙，細心地搭配衣服整理頭髮，在眼皮
疊上眼影眼線或是睫毛膏，套進鞋子出門在馬路上看著倒數五秒的行人紅綠燈快速地奔跑
為了怕錯過最近的這一班公車。若是少了視覺，這一切看似令人厭倦不已的生活將會變成
什麼樣子？這是閉上眼睛這麼簡單的動作就可以體會的事，但是卻怎麼也無法體會，從現
在開始的下半輩子，都注定是這樣的生活的那種樣貌；也許就會變得像女主角一樣，開始
過著將自己關在腦子裡的生活。因為一切不再熟悉了，熟悉的一切也不再真實了，屋頂真
的是藍色的嗎？藍色是不是真的像我所想的那種藍色？我想這樣永世無法得證的問題，慢
慢地就會磨去一個人對於現實世界、對於與人交談的自信，甚至是與自己最親密的人相愛
的自信。

我試著去體會這樣的感覺，模仿著片中女主角，不用「眼睛」去打字（當然，盲用的電腦
裡通常會有專門針對視障者的發音設計，也許狀況並不如實際來得糟糕），而一切則憑著
指尖在鍵盤上的定位，靠著手指的記憶來操控末梢肌肉。對打字速度一向很快的我而言，
不用盯著鍵盤輸入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鍵盤上的各種字母排列順序已經存檔在我的身體
核心，我只需要「想像」自己打了什麼，就能夠透過這些手部彈跳而平衡的輕觸記憶來實
現自己的想像。但是當眼睛閉上之時，自己所有的動作都成了無法預測，高度齊平的鍵盤
突然就變成了階距不明的登山梯道，每一次的觸擊都帶著一種搖擺的不確定性，尤其在自
己深知在按下某一個鍵時，手指頭誤落在了左右兩個按鍵的中間，卻又不曉得究竟發生了
什麼錯誤，也許之後就會一直錯下去，或者是就這麼卡在這兩個錯誤的字音當中；這樣的
不安讓人立即想要睜開雙眼盯著螢幕修正一切，但若是無法修正呢？

《盲》整部片其實幾乎是完全以女主角所撰寫的「小說」所串成，成人後才失明的她，勢
必比自幼（甚至是一出生）就失明的盲者來得更加徬徨。從一個明眼人的世界，突然之間
就掉到了那黑點不斷擴大到遮蔽整個視線的四感（也就是少了視覺的觸覺、聽覺、味覺、
嗅覺）世界，且被醫師宣告她的想像遲早也會消失，若是如此，那麼她就更加成為一個異
境的外族移民者了。

對於以盲者為主角的電影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要如何讓觀眾能夠去體會到作為盲者主角的
寂寞／不安／模糊／疏離／渴望平凡／無法控制的不經意的雜亂的心理狀態。女主角幻想
著自己的先生可能在她的身旁上著約炮網站與女人調情聊天，並且與對方見面，把這樣的
情節投射寫入了小說。而與她先生見面的女性竟然也因為在路上被冰砸重腦袋而陷入失明
。某方面來說，這除了是投射自我的幻想小說情節外，是不是也代表著女主角的忌妒，而
對著「想像中」與先生曖昧進行交談的女性的一種報復？另外也創造（或許是真有其人）
出了一位先生的大學時代老同學，他無業、喜歡看色情片，尤其是一群穿著衣服的女性圍
繞玩弄著裸體男性的情節、嗜好偷看對面的女鄰居（同時也是女主角先生上網調情的那名
意外失明女子）並模仿她正在做的事情、喜歡長髮、羨慕女性因為不管是什麼樣子的女性
，無論環肥燕瘦美醜，都會有男人想要她（如同色情片網站上充斥著各式各樣不同樣貌特
徵的女性）。他的生活、慾望、滿足或不滿，幾乎都是環繞著這些視覺刺激。

其中我十分喜歡的一段，是女主角獨自在家中，先生出門上班；她有時會幻聽到有人踩過
木頭地板的軋茲聲、男人的呼吸聲，以為先生已經回來了，而坐在屋子的一角偷偷觀察著
她。在那一刻空間中是無比安靜，任何一點聲音鑽進耳朵都會被無限地放大，彷彿所有的
血液與神經都偷偷地爬上耳殼；導演完全呈現了盲者那因失明而極度敏感的聽覺狀態，神
經過敏的、癢癢的、脆弱的。我一直都十分喜歡這種細緻的聲音呈現，在許多歐洲（尤其
是北歐）電影中，對於這樣的聲音處理得非常好。可以聽見鉛筆在紙上書寫的摩擦聲、鐵
製杯子放到木頭桌上的聲音、書本翻頁的聲音、被子在皮膚上親密滑動的聲音、男人或女
人的呼吸聲、鞋底敲扣到地面的聲音、不耐而以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轉動門把時裡面機
械金屬設計相互扭動抓咬的聲音，這種細細而生活化的聲響，總是很能將我的思緒帶到一
個很魔幻的地方，好像正偷偷摸摸地置身於主角身旁的某樣家具旁，從隙縫中觀察著整個
現場。

另外一段則是，女主角所撰寫的小說中，與自己丈夫發生關係的女子，發現自己懷孕想找
機會告訴男方，卻換來男方冷冷的「只是玩玩」的言論。因女子已經失明，在公車上用手
機收發著訊息，每一個字、每一個動作都必須仰賴機械式的發音來「看」，引起了車上其
他乘客的側目。這種暴露、不自覺的難堪，讓我想起了我很喜歡的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所
寫的兩部關於失明者的作品，《春琴抄》以及《盲目物語》，尤其是前者，他描述盲者總
是會無法控制的有一種雜亂的難堪感，譬如進食的時候，勢必是會露出自己難以控制的混
亂不雅，於是十分注重形象的春琴便從不在外人面前吃飯，若無法避免，則只稍微動筷做
做樣子，以維持自己優雅的形象。

《盲》一片中不斷地交雜著女主角的現實與幻想，很多時候甚至無法分辨出究竟事情是正
在進行，還是只是翻到了小說的下一頁。尤其在片子的前半段，導演帶著觀眾走入了一團
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納悶著這些人物之間的關聯，似乎連女主角自己都感到迷惑；而
隨著劇情的進展，這團迷霧漸漸散開，領著觀眾進入了女主角想像中的世界。

這算是一部比較好入口的非主流院線片，應該不如其他許多非主流電影般讓不習慣看這類
片子的觀眾戰戰兢兢地進場，迷迷糊糊的出場，並沒有給予觀眾對於觀影太大的挑戰；卻
也沒有失去應有的深度，透過劇情中虛實的交錯，各種聲音意象的表現，完整帶出了盲者
的「視覺」感官。此外，女主角日復一日地在窗邊的椅子上從白日坐到向晚，我在想，盲
人的世界是否不存在著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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