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鹿之死》：神明的報復與無助的國王 -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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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談這部電影，首先要談《聖鹿之死》背後歷史上的典故：希臘邁錫尼國王阿伽門農，在攻
打特洛伊之前，不小心殺死了本該獻祭給狩獵女神的聖鹿，結果他的艦隊被逆風困在了奧
利斯港。為了使女神原諒他，阿伽門農選擇將女兒伊菲革涅亞作為祭品獻給女神，並因此
脫困。

如果不去查這個典故，應該也能觀賞這部電影，不過對我來說，知道了這個典故之後，才
算是完整地了解這部電影。

遊戲規則為什麼是這個樣子？

在片中，被成功的外科醫生Steven（由Colin Farrell飾演） 過失害死的病人之子Martin
（由Barry Keoghan飾演），向（很可能是心懷愧疚的）Steven解釋了他的家人們全都會
漸漸癱瘓、眼睛流血，並且死去。除非，他將他自己的一個家人殺死，就像他殺死Martin
的父親一樣。當然，這是一個匪夷所思的邏輯，就像Steven的妻子Anna（由Nicole
Kidman飾演）說的一樣：這樣公平嗎？Martin則淡淡地講了一個吃義大利麵的故事（他與
爸爸吃義大利麵的方式，居然跟全世界的人都一樣），然後他說，他不曉得這樣是否公平
，但是這最接近正義。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正義嗎？假如以「蓄意傷害別人是錯誤的」為原則來，那就不是正
義。但如果滿足報復的情緒，比理解抽象的原則還要重要呢？

一直以來，當我們提到希臘的神話時，都會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希臘神話當中的神，全
都是不理性的。假如說，人類是因為有理性，才能衍生出哲學、科學等成就，那麼這部片
就是在講，人類假如剝除了理性，失去了成為世界主宰能力的根源，會是什麼樣子。

因此，這就解釋了為什麼Steven不在那個可以獻祭的名單中。其一是因為，他擁有最多財
富與權力，在現代社會中，他儼然是位君王，符合原典的地位。其二則是因為，假如
Steven也可以被獻祭，那麼很顯然他就應該死，畢竟完全是因為他的關係。不過既然他不
在名單中，那麼讓他負責的可能性就消失了，我們平時用來判斷對錯、誰該負責的邏輯，
也就無用武之地。這才真正促成此片想帶來的效果，詳情容我後續詳述。

理性真的存在嗎？

對於生殺大權全操之在Steven手上的Murphy一家來說，理性的剝落是那麼地悄無聲息，乃
至於最後當他們失去理性地活著時，觀眾的詫異與震撼可以說是難以平復。片中原本有些
叛逆，並且活在自己世界的小兒子Bob，在癱瘓後乖巧（但也十分笨拙，乃至於有點可笑
地）照爸爸的要求剪短頭髮，並且主動展現給爸爸；女兒Kim先是想要背叛家人，與
Martin逃走，後來發覺Martin不為所動，她便自己逃走並且失敗，只好再向爸爸輸誠。兩
個孩子在可能會被爸爸殺死的恐懼下，展現出各種令人厭惡的表現，包括姐姐對弟弟的殘
忍，弟弟的懦弱，姐姐的背叛，以及他們共同的虛偽。

而面對他們的表現，Steven不但在醫學上無能為力，甚至他也不想自己做出生殺的判斷，
這是非Steven而無法表露出來的懦弱。明明他作為兩位孩子的家人，應該比誰都更了解他
們，但Steven卻選擇到學校詢問老師。老師很合理地，表示不知道怎麼回答Steven的問題
，因為Steven所遭遇的，已經不是理性能夠處理的了，但Steven卻始終不了解這點，因為
他的懦弱所帶來的盲目，就這樣持續到了全片結束。

全身麻醉

任意擺佈手術台上麻醉了的身體，是外科醫生的權力展現，在臥室的床上，則是以妻子刻
意的扮演來延續自己具有權力的身分。在兩位孩子皆癱瘓的時刻，妻子Anna終於也迎來她
自己理性崩壞的時刻，她近乎討好地求歡，並且對Steven說：最理性的解決方式，是殺死
一位孩子，並且他們再生一位。

這個說法雖然是Anna為求自保的手段，但確實也有其道理。不過Steven沒有理會Anna，而
是採取了蒙著頭隨機射擊的方式。蒙著頭射擊固然是機率，但從Steven採取的方式看得出
來，他從頭到尾都不想要肩負殺人的責任，他的動作展現出來的態度是：我是不得已為之
，這一切都是機率。

Martin說了，他不管公不公平，他只是覺得以牙還牙最接近正義，所以他沒那麼多擔心。
但是對於Steven這個現代社會國王來說，他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理性評估出來的成績之上，
他難以捨棄這個帶給他權力的概念，因此他向其他醫生尋求幫助，他向老師尋求意見，他
以純粹的機率來徹底避免情緒介入這場獻祭。他這所以這麼做，其實也不是為了公平，而
只是待在使他舒適的理性當中，只是為了可以假裝無辜而做的努力，到頭來是為了自己。

如果是你呢？

我想很多其他觀眾應該也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是我，我應該會選擇殺死女兒，不是因為重
男輕女，也不只是因為女兒展現出的態度很卑鄙，而是因為女兒很明顯已經被Martin蠱惑
了。其實我個人覺得Martin長得並不帥，雖說身材還算精實，但言行舉止真的不算是特別
有魅力。女兒之所以會被Martin蠱惑，應該也是因為在理性的世界壓抑了太久。因此，假
如以「在平復神的怒氣之後，重建國王的權力與威信」作為考量，殺死女兒似乎是比較好
的選擇。

不過當然，小兒子也已經瘋狂過，到底能不能恢復正常也很難說。神話中的阿伽門農，最
後被妻子克呂泰涅斯特拉勾結情夫殺死，而電影中的Anna，雖然為了活下來，而在丈夫舉
行獻祭之前臣服在丈夫跟前，但其實他的內心恐怕是真正臣服在Martin腳下。

Steven仍然是父親與丈夫，但不再是唯一的統治者，甚至不再是統治者。他可以繼續做為
一名外科醫生，但他無法再以從前如君臨般的態度面對手術；他可以跟妻子做愛，但那種
宰制的快感也可能蕩然無存；他仍然可以教養孩子，但如今他要教養什麼呢？雖然Steven
從頭到尾都沒有死去的可能，但他的痛苦程度絕對不亞於有生命危險的家人，而他用以支
撐自己的價值，也在接受神的旨意，並且準備獻祭的過程當中，一點一滴流失，導致了他
抽象意義上（作為一位現代國王）的死去。以這樣的角度來看Steven，他的死去或許還比
起自己的兒子要來得徹底。

聖鹿之死，是Martin父親的意外，是Steven殺死自己的兒子，但更重要的是英文片名：《
The Killing of a Sacred Deer》，這個獻祭的過程，原本會因為古代神話時代與現代的
差異太大，而讓現代人難以想像，但此片卻告訴我們：其實我們與神話中的人，也並沒有
那麼大的不同。也許這才是真正使我們毛骨悚然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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