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不會孤單的，有人懂就好。 - 電影

當方芮欣走進戲院赴那場現實生活中再無法實現的約時，她已經知道自己所做出的一切都
再來不及挽回了，但她還有一件能做的事，就是協助魏仲廷脫離這個地方。

學校禮堂的司令台上，白教官對倒吊著的魏仲廷說，這裡是負罪者得不到救贖的地方，然
而他說錯了一件事，就是這裡不會是他的最後歸處，至少現在還不是，這裡確實是由死去
之人的怨念所形成的空間，但也正是彌留之際的魏仲廷來到了這裡，才讓方芮欣能夠直面
對過去的恐懼，在協助他逃出之後，也跳脫了自己一次次的輪迴。

在那之前，隨著劇情的推進，我們知道了故事一開始，走廊上那位在校園中徘徊，有著一
張模糊面孔的幽靈，並不是讀書會上的某位女同學，也不是殷老師，而是被愧疚感所束縛
，一次又一次在同樣的劇情裡打轉，害怕看鏡子一眼的方芮欣自己。

但有沒有可能，那個幽靈所代表的，其實不只是她而已呢？它代表的，是否可能也是禮堂
裡，聽著查獲讀書會消息而鼓掌的眾人，這些人似乎沒注意到自己的頭上也套著和受槍決
者相同的布袋；是否可能是當教官和憲兵進行檢查時，教職員室那些埋怨（同樣受到壓迫
，可能還已經死去的）同事而非暴力源頭的耳語；又或者可能是眼睜睜的看著身邊的人消
失，卻只想著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的某個人？

在這個故事裡，方媽媽的一抹笑容遠比鬼差還要可怕，因為駭人的不是殘破不堪的地獄圖
景，而是被營造得和諧沒有異音，卻極端冷漠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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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在電影院感慨那些「不就只是看幾本書」的人們不幸生錯時代的同時，許多在心中沉
澱許久的疑惑再一次浮現了：

那樣的日子裡，難道還有人是「幸運生對了時代」的嗎？在對「看幾本書就會被抓」感到
錯愕和哀傷的背後，還有著「那些活下來的人」，而那些真正經歷了電影裡威權歷史和可
憎黨國的人們，又是怎麼走過來的呢？

從現在的角度回頭看，當然已經很難想像過去歷史上發生過的那些事了，選擇供出自己的
同伴都不免會帶給人不適感（當然在電影中，魏同學從警總的對話中得知自己的同伴都死
了，就此避開一個兩難的選擇），告密當然更不用說了，但是在那個壓抑中萌芽的情愫必
須設法隱藏，隨時可能被迫做出性命交關的抉擇的年代，是不是每個人都可能成為他人故
事裡的告密者，甚至殺人兇手呢？

我想就和死去的人一樣，這些犧牲了自己重要的部分，甚至於做出了無可挽回的錯誤決定
的人們，也同樣值得我們的關懷。

這部電影一再講述了，為自由活下來，就和為了自由而死一樣，都是困難的選擇，也正是
對於這個部分的描寫，讓招供後活下來，得以使那封信重見天日的魏仲廷有了救贖；也讓
因為情緒失控而做出告密舉動，在悔恨中自殺的方芮欣得到了寬恕；感謝劇組在有限的片
長中，穩健並且努力地說一個故事，不只是關於在那個年代中消逝的理想和生命，也講述
了倖存者的陰影與使命，讓《返校》這部電影，能夠不只屬於特定族群，而是島嶼上的每
一個人。

「轉型正義」所做的，確實是在觸碰過去的傷痛，然而之所以揭開過往的瘡疤，並不是為
了鬥爭，而是為了清理底下早已潰爛的傷口，尋求真正痊癒的可能，釐清歷史責任，以及
對受害者的彌補與平反都很重要，但對於公民社會而言，轉型正義的另一個意義更是在於
，我們唯有誠實地面對過往，才能真正知道自己當下所處的位置，也唯有明白了是什麼造
就了現在的我們，才能夠真正平凡而自由的活著。

這部電影當然有著缺憾，更可能會有許多堅守不同價值觀的人，會毫無理由的去否定它，
但它具有成為島嶼上不同世代之間備忘錄的潛力，作為一部願意去剖析共同體內錯綜複雜
意識形態的作品。

有幸能活在讀書會那些人所見不到的「那一天」，享受著自由空氣的我們，正因為能夠活
著，所以能夠去期待未來、期待很多事，所以儘管知道自己再難以觸及這片土地上曾有過
的那段傷痛，卻也願意付諸關懷。

「不會孤單的，
有人懂就好。」

而我們也會知道自己終究不會是孤單的，
從沒忘記，也不會再害怕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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