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鬼七雄》還有其他有的沒的 - 恐怖

忘了是幾歲，那是第四台沒有合法，家裡只有老三台的時代，週日會在撥完《新聞橋》
後，放百二十分鐘的「假日電影院」（還是週末電影院？週日電影院？）。有很多台
港電影就是在這個時段寫進我的記憶裡，像是《桃太郎》、《警察計畫》、《霸王女
福星》吳君如竟然愛上瞎子單立文（有個老傭人死掉那裏我還哭出來）


其中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追鬼七雄》，拜託那時我才國小幾年級，現在回想起來，
我已經忘記電影在演什麼了，印象最深的，其實是我自己看完電影後的反應。我記得
那天晚上是我人生第一次失眠，明明天氣好熱卻又把棉被蓋到鼻子下方，眼睛一直盯
著窗子看，偶有車燈掃過樹影搖喚就整個身子沉進棉被裡。最後撐不住了，哭起來跑
去爸媽房間說要一起睡。


這麼說來，那時候所感受的「恐怖」真的是很純粹，恐怖只有一個形體（電影裡頭的
鬼－－惡魔－－壞人－－殺人狂），但在小孩子的感受裡，世界上的一切都暗示了這
一恐怖冒出的前兆（你看樹枝為何搖了鄰居的狗怎麼又不叫了呢，眼睛如果稍稍離開
窗子一會兒，再回頭瞧時會不會冒出一張臉？），原來世界就是恐怖的來源。


這麼說來，我真的很想知道，板友們小時候最害怕的電影是什麼？看完了又有什麼反
應？


（完全大離題。）


還是回到《追鬼七雄》吧。偶然再家裡找到老錄影帶，看到書架上讓灰塵蒙著的塑膠
殼時，心臟跳著跳著猛然搶快了兩拍。阿，就是他了。忽然就想起小時候的自己。


這回再重看，就發現很多小時候不會知道，也不用知道的地方。例如，導演是于仁泰
（那個後來拍了白髮魔女以及佛萊迪大戰傑森的導演），編劇竟然有許冠文，演員也
一個一個認出了名字，這是許冠英，那是肥貓鄭則士，演書生的是陳友....腦海中跟
著浮現幾乎是這些演員戲外的人生，有些人永遠離開了有些人則老了有些人退隱了，
這樣一恍惚，電影也就開始十幾分鐘了，我想我真的是長大，恐怖退位，讓給了一種
叫做「歷史」的東西。


電影的主配樂會讓人想起《突變第三型》，猛鬼出現的部份始終維持嗡嗡的低音，活
脫脫是《突變第三型》主題音樂的翻版，鬼怪的現形也和當時流行的港片不同，猛鬼
只露出腥黏黏的手與腳，大半時候觀眾只看到爛成一團的影子在行走，到最後一幕，
猛鬼現身報仇時，那個唯一的臉，也絕對成為你印象最深的臉，巨大的頭顱上不見五
官，只有一張嘴張大且咧嘴露齒時深深露出到牙齦（等等，這不就是「異形」的造型
嘛？只是被泥上了爛泥漿破肉塊....），再加上電影尾聲有點惡搞的橋段，交代鄭則
士換工作改當神父，收了錢驅魔，卻碰上頭會逆轉到背後的小女孩（大法師？），這
裡頭有很多向好萊塢電影致敬或學習的痕跡，我想說的不是「斧鑿的有多明顯」，而
是裡頭會感覺到一種實驗的熱情，在東方式「鬼魂報復」「法師收妖」「正邪對決」
的架構之下，努力吸收更多表現的形式。


以現在的角度來看，《追鬼七雄》的故事也是頗讓人深思的，電影一開始，大老闆貪
戀賣唱少婦美色，誤殺其夫。正好以趕屍為名其實是用同夥運送鴉片的假道士鄭則士
經過，大老闆給了道士一些錢，請他把屍體運走，誰知假道士兩光，竟然讓屍體摔到
硫磺池裡，數日後混著泥漿與怨氣的吸血鬼從池中浮起，屠殺道士的趕屍隊伍，並逐
步接近大老闆......很奇怪的，這是一個「沒有善人」的故事，善人在一開始就死了，
賣唱者化為怨鬼，而剩下來的角色呢，大老闆壞透了，道士還有他的六個夥伴（這就
是片名「七雄」的由來）則貪小利不分緣由就答應運屍，我倒覺得這個民初背景的故
事，很能反應當時，甚至是當下的社會，一切不是由善惡決定，而是由「利益」分配
決定，他們遵循的是商品的邏輯，大老闆出錢出貨，下游運屍人負責送貨，運屍人有
錯嘛？錯的是因為他的貪求小利，或是他們的身分就是如此，如果他們也需要負起責
任，那該被整個怨鬼報復的，就是整個社會（套用ptt目前流行金句：「他會變成鬼，
人人都推了一把」）


另一個很有趣的點是，大老闆竟然一直活著，電影裡頭，我們會看到這七雄一個一個
倒下，甚至連電影裡道士都說「這沒你們的事，你們快走吧」，那七雄為何不逃，甚
至電影中段，反而化被動為主動，反過來去追擊怨鬼呢？是恐懼怨鬼找上門所以先下
手為強？是為了自保？還是為了幫同伴報仇？從這一個比較複雜的心理成因，當然你
可以說他毫無邏輯，逃不就對了，但如果把這樣看笑話的心態轉化成上述的思索，我
覺得為何要叫「七雄」就可以理解了。本質上，無論這七個人被塑造的多麼典型化（
帶眼鏡的叫書生，會點武功的叫做影武者.....），背景又是民初他們追鬼竟還追到
古幕裡，但骨子裡，他們還是許冠文電影裡那些小奸小惡容易動搖卻也不乏柔情的小
市民，老是犯錯，但錯到了底有時候明明再多錯一次也無所謂（例如放任同伴死好讓
自己逃命），他們偏偏就想做對，這個對就讓一切更錯了（結果他們前仆後繼去救夥
伴，救一個反而死三四個....），但因此如此，他們好討厭，卻又有些可愛。


重看《追鬼七雄》，最讓我回味的，是裡頭八零年代港式恐怖片會有的一種「不知道
該笑還是該害怕」的橋段，我不知道怎樣稱呼這樣的感覺，他們會把那些動作設計的
很有急迫性，好像不完成就會死，又會有一種選擇性，讓裡頭角色抉擇該怎麼做呢，
幾個選擇只能挑一個，橋段逗弄情緒的臨界點不只建立在「危機」與「安全」之上，
也是建立在「笑」與「恐懼」上，明明很恐怖，可是你又忍不住會笑，明明在笑，你
又嘴角顫抖隨時會想扭過頭不看，例如電影裡頭鄭則士和許冠英落水了卻被綁在柱子
上，他們不停讓柱子翻轉，一次只有一個人能露出水面呼吸，或是許冠英繫著繩子不
慎落入地穴，下頭猛鬼正要靠近，其他人拼命要把它拉起或是吸引猛鬼注意，卻越幫
越忙....


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這些橋段裡頭，重新想起好多喜歡的香港電影，像是《猛鬼差館》
、《捉鬼特訓班》、《屍家重地》.....想起他們陪伴我渡過的童年，現在他們都已經
是歷史了。奇怪它曾那麼恐怖，但恐怖得那麼美好......


怎麼辦呢，一部恐怖片，讓我越看越惆悵了


《追鬼七雄》
于仁泰
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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