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鏡：潘達斯奈基》-剝除自由意志的糖衣 -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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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先為我的輕下定見道歉。當初看到導演是導過黑鏡 Metalhead 那集的 David Slade

時，對於《潘達斯奈基》已決定不抱期待了，至於宣傳詞那句「讓觀眾成為電影的一部分

」，我也只是笑笑沒多放心上。直到實際觀賞(或說遊玩)了過後，才發現成品大大超乎我

的預期。



真正的互動式電影何以互動？


《黑鏡：潘達斯奈基》是一部真正的互動式電影 (欸)，觀者在整個觀影體驗中不再是被

動的資訊接受者，導演的設計巧思讓我們自身的存在與選擇也融入了故事，成為不可分割

的一部分。忘不了當我將滑鼠游標懸停在”殺了爸爸”這個選項上時，內心是如何受震撼

的---在不同的世界軸線裡，Stefan 的視線頻頻穿過螢幕，或哀求、或認命地回望著作為

觀眾的我；而我這個”操控者”的心態也從原先的好奇和獵奇，一轉而成兩難與愧疚--這

樣的體驗實在前所未有。


與此相比，影片段落間的無縫技術、還有每次重複都略有不同的精緻巧思，似乎都只是錦

上添花的型式革新而已。典出《鏡中的愛麗絲》中行動迅捷的空想怪獸之名，《潘達斯奈

基》有著與愛麗絲系列相似的虛無調性，在混亂與荒謬中、隱隱直指著某種普世共通的生

命難題，而其命題與互動式電影形式本身的完美呼應，便是我給予本片高度評價的原因。


爬梳《潘達斯奈基》的多條路線，可以發現大致分為五種結局，每一線的主題和風格又略

有不同：如1)陷入了偏執與恐慌，殺害了父親或其他人，最後入獄服刑，寄望於抉擇重來

一遍的”重啟結局”；2)分屍了老爹、擺脫過去陰影的糾纏，主角完美地完成作品，而多

年後新的遊戲製作者又重蹈了覆轍的”滿分結局”；3)突破第四道牆、認知到自己只是影

中人物，任意修改故事風格以取悅觀眾的”後設結局”；4)”物理上”突破第四道牆，

Stefan 在角色與演員身分間混亂的”片廠結局”；還有5)最唯美椎心、也可能是最圓滿

的，回到過去與母親一同離去的”火車結局”。雖然不管是哪個結局，其所傳達的都是對

人類自由意志的提問，但卻是基於不同的理由，這讓這問題又更加厚實而全面、難以解明

了。



無法驗證而只得信仰的自由


在不是真結局的各重啟結局中，主角陷入了各種偏執，而轉而相信自己已無法操控的人生

與每個行為，進而犯下重罪。而造就那偏執的觸發暗示雖有差異，或許是受『白熊世界』

*符號的天啟、認為力量來自世界之外 (我們觀眾及導演)，或者是相信了 PACS 的存在，

認為自己無時不刻被政府監視與控制著等等，都走向了相似的自毀命運。


尤其是在 PACS 子路線中，中途穿插的幼年實驗畫面更是恰到好處地混淆了觀眾的認知：

究竟這些情節真的是這條世界線中的真實、抑或是 Stefan 自己的妄想，已難以清楚界分

，而不再成重點，正和 Stefan 於此間的處境如此相似。相信自己失去控制權而無所畏懼

，或許永遠不探究自己有沒有控制權而滿足生活，究竟哪一種才是我們的生命常模呢？



被無限試誤剝奪意義的虛假自由


而即使在每個重啟結局裡，Stefan 相信自己的自由意志是被操控的，但他仍擁有最後的

選擇權，繼續去看看那個沒有被選擇的世界會通向何方---從這裡似乎就已埋下矛盾的引

子了。既然所有選擇遲早都會被選擇，那麼那不甘掙扎導致的世界輪迴又有何意義呢？


然後我們終於到了滿分結局。主角與觀眾透過無數的 Try and Error、歷盡千辛來到了「

此處」，完美地完成潘達斯奈基的製作，終結了 Stefan 圍困牢房裡的不甘循環。但終究

，這受制於多重宇宙的設定自身，還是直接否定了自由意志存在。既然你的每個可能的行

為選項、在他對應存在的分支宇宙裡都是必然的，那又何來自由和選擇可言？而在這個結

局中，循環終究只是被延遲而沒有被打破，這異常事態隨歷史與時間流逝反覆出現的必然

，又與角色行為的必然兩相重疊，讓這薛西佛斯式的悲劇更加絕望，彰顯天命難以違抗。



造主、造物與觀者的多重互動


至於點選 Netflix 這個明顯帶有後設意味的分支選項後，將引導到的後設結局和片廠結

局就更有意思了，其透過後設文本本身的性質 (創作物向上指涉、進而認知到現實)，反

過來對比了互動式電影中觀眾選擇過程本身的特性 (觀眾直接干涉創作物)，從而產生某

種現實與文本間的擬似對話了的情境。


後設結局的情節既惡搞有趣，也同時令人背脊一涼。透過選項讓故事唐突地往 B 級動作

電影風格轉變，不僅斷裂了影中那被創作的世界的一致性，更順帶指責了觀眾需要整個虛

擬世界迎合演出才能滿足的獵奇欲求。角色非人而只是被創作物，當然談無選擇意志，那

悲哀亦是不言可喻。片廠結局則更絕妙地中斷了故事與世界的連續性，把 Stefan 和觀賞

到一半的觀眾我們，直接晾在沒有故事邏輯運行的片廠斷面，這可是連意志都無處行使的

「世界之外」呢！導演在此處彰顯自身的創作「權力」遠大於觀眾的選擇權的過程，比前

幾個結局都要來的簡單粗暴。


而最後的火車結局中，Stefan 則是發揮了自身身為創作物的最大潛能，成功穿越了時空

改變命運，與自己當年的愧疚與遺憾永遠同眠---雖然這仍逃不出創作者=導演布置的幻象

，卻也已足夠撫慰 Stefan 與觀者們疲倦哀傷的心，讓我暗自希望在無限個多重宇宙中，

在千萬觀眾的選擇下受盡苦難的他、最後真的有那麼一個完美的尾聲，讓他可以在治療師

的柔軟躺椅、或有摯愛母親相伴的火車座椅上，永遠安息。



如何曲折也僅只一條的人生


只是不論怎麼選擇，仍逃不過那最終極的、加諸在一切選項之上的嘲諷---即是我們那有

能力抉擇 Stefan 命運的手、其實到頭來也只是受制於導演提供的預設選項這個事實。

而那飽含在父親非死不可的選項輪迴中的惡意 (Kill Dad vs Back off → Repeat)，更

是讓觀賞到一半的我有所驚覺，這又是更高一層次的、導演對於「我們是否擁有自由意志

」的嘲諷與提醒。在這客觀上無法突破的選擇絕境，電影只有在最後透過火車結局回歸、

從情感面做出結語來迴避。或許已是這無解之問的近似最佳解吧。


在此推薦《潘達斯奈基》給也被無聊現實僵化了生活模式，好像活在只有三面牆、充斥罐

頭笑聲、無聊的情境劇中的你。即使不存在終極的答案，我仍想相信，光是去思考自由意

志之存否本身，並且認知到抉擇所蘊含的力量等問題，我們便足以藉此自我賦義。

by 木求魚


*白熊世界符號來自黑鏡影集第二季第二集。在白熊世界裡，這個符號也意味著無限重啟
與絕對困境。

**題外話，好喜歡 Will Poulter 這次的演出！超脫世俗的潮流工程師風格，終於是跳脫
過去煩人屁孩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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