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講座】週末夜聊歌仔—唱好一齣戲 - 戲曲

時間：2022.11.12（六）19:30-21:0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角落沙龍
主持人：高禎臨（東海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主講人：陳健星（唐團編劇）、陳歆翰（唐團編腔設計）
紀錄人：crescentalle（非逐字稿，憑昨晚印象速記）

前言：感謝歌劇院舉辦這麼特別的講座，讓歌仔戲迷可以一窺劇團的流水線生產作業方式
　　　，也對唐團的精細分工深感佩服，唐團每一回精緻華美、精采紛陳的演出需耗費這
　　　麼多心力，特此留下紀錄，以饗各位戲迷。
　　　（以下紀錄，陳健星簡稱「星」，陳歆翰簡稱「Ｐ」，即英文名字「POLO」，
「作者按」是敝人事後紀錄時補充。）

1. 兩位從業經歷簡介

星：高中（國中？）時在國家戲劇院欣賞河洛歌仔戲，從小看唐老師、小咪老師長大，
2011年在施如芳老師引薦下幫唐團寫《菩提禪心》系列，2014年寫第一部公演戲
（作者按：《御夫鞋》or《香火》？！，POLO後續的回答是《香火》，但當年應該
是《御夫鞋》先演出？！），遂正式從業。

Ｐ：1992年（是年五歲）看的第一部舞台歌仔戲（公視錄播）為明華園的《蓬萊大仙》
，從小生長在富含藝文氛圍的家庭，讓我對歌仔戲產生興趣，後來替高中歌仔戲社
團編寫音樂，進而從業（作者按：可惜沒提到他在高中時演過歌仔戲XD）。
目前年輕一代的歌仔戲從業人員大概有兩類：家族戲班淵源，自然而然接班 or
國立臺灣戲曲學院培育的科班生，但我們倆人都不是。


2. 唐團公演戲的創作流程（針對編劇和編腔）

星：我先簡單解釋唐團公演戲的流水線作業方式，一定是劇本先出來，再交給其他幕後
人員和演員，所以大家都在追問我劇本進度。

Ｐ：很多人都問我「歌仔戲音樂有什麼特色？」，我都會很不好意思說「沒有特色」，
因為歌仔戲是一個很「與時俱進」的劇種，什麼年代流行什麼音樂，歌仔戲就唱什
麼音樂，很多地方民謠、小調都會被歌仔戲採納演唱，所以歌仔戲的傳統就是「新
」，不斷創新。
　　 我們可以把歌仔戲曲調比喻成便當，唐團（或者說他個人創作時）如此調配－
　　 （1）歌仔戲原生曲調：未受到其他外來文化（應該也包括中國流傳過來的其他戲
曲）影響的曲調，僅舉出【七字調】（作者按：個人猜測【都馬調】來自「
廈門都馬劇團」，所以未列其中？！）。這種曲調「共性」很強，就像便當
裡的白飯，淋咖哩醬就變咖哩飯，加牛肉就變牛肉蓋飯，什麼情境都能演唱
。此時或後面某個段落，播放《冥河幻想曲》「命運女神」開場橋段「俊俏
的容顏罩著千年冰霜，冷酷的眼神找無仁慈的光，刀劍割斷亡者的一束頭髮
，引恁的靈魂踏入冥府大門」，三位女神演唱歡樂版的【七字調】，說明七
字調的百搭特性，一句詞即便有十一個字也能唱，並讚賞星編寫的唱詞極富
韻律性，這就是會唱歌仔戲的編劇和不會唱歌仔戲的編劇的差別。

　　 （2）歌仔戲傳統（或早期？！）曲調：非當代劇場編寫的曲調，大概就是
早年內外台戲、電視歌仔戲時期的曲牌。這類曲牌分成兩類，有些「共性」
不強，只能用在特定情境，例如阿飄出場一定要唱【陰調】（「借」自北管
音樂），不這樣唱觀眾不會放過你，所以非用不可XD　但也有些傳統曲牌
「共性」較高，可以適當化用，例如【緊疊仔】（歌仔戲的「落跑之歌」～
緊來走啊～咿咿咿～）就用在《冥遊記》唐太宗被追殺橋段，當然唐太宗不
會唱出這麼俚俗的「緊來走啊～咿咿咿～」。
　　 通常我看完劇本後會先把前兩類「必須要用」和「可以化用」的曲調先安排
好，以及安插【七字調】、【都馬調】等曲牌，再來才是新編曲牌的出場時
間。
　　
（3）歌仔戲新編曲調：因為星編的唱詞有很多長短句，有些情境或唱詞無法套用
上述曲調時，就只好自己創作新曲牌了。
　　 實例一《冥河幻想曲》水仙回憶當初傾心琉璃光的唱段「琴韻如夏季的微風
（8），吹入冬雪紛飛的心房（9），明明是深秋景蕭瑟（8），卻為伊抹上明
媚春光（9）」，這段詞的韻律格式和傳統歌仔戲不同，傳統歌仔戲唱詞通常
一句七個字，採前四後三斷句（作者按：比如楊麗花歌仔戲《呂布與貂蟬》
－【山伯英台】「絕代姿色‧世少見，貌美好似‧畫中仙，彤雲佈滿‧桃花
面，幾疑西施‧在眼前」），但這段唱詞是長短句，如果用【中廣調】來唱
，那第一句的重音會落在「的」，顯得很奇怪，加上四句唱詞就走過春夏秋
冬四季，傳統曲牌無法容納這般意境，只好新編曲調。

星：我創作時會有意識地盡量不用傳統歌仔戲的唱詞結構（七個字一句，四句成一段，
類似唐詩的格式），而是寫出像新詩那樣的長短句，更具現代性（作者按：星編應
該沒有用到「現代性」這個說法，這是我個人詮釋）。
　　 這段詞如果唱【新求婚】似乎也可以，但觀眾腦海中可能會浮現早年楊麗花和許秀
年的演出畫面，即視感太重，而且《冥河》的故事改編自希臘神話，我們希望能有
異國情調，而不是傳統歌仔戲的中國曲風。

Ｐ：另外，這個新編曲調也有歌仔戲「依字行腔」的特色，如果用傳統曲牌反而無法
「依字行腔」。　　


3. 星編在編寫唱詞時會順便安排曲牌嗎？

星：的確有些編劇會在寫唱詞時就先設定好曲牌，但因為唐團專業分工很精細，所以我
把曲調和音樂都交給其他人。但我確實會在寫作時邊寫邊哼，甚至會預設某些唱詞
用某個曲調演唱，使這段唱詞的文字韻律契合特定曲牌，後續看到POLO的回信會發
現這些唱詞的安排和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算是很有默契。

Ｐ：回覆星編的說法，認同兩人默契不錯。（作者按：其實POLO還講了其他內容，但是
我忘了orz）

星：但有時候POLO的安排會和我當初的想法相反，比如《香火》有某場戲是設定大家都
唱【七字調】，下一場戲唱【都馬調】，所以唱詞也是按這樣的格律在寫，但後來
POLO安排的曲牌剛好相反，可是唱起來也不錯。（作者按：我忘記是先唱【七字調
】還是【都馬調】，反正意思差不多XD）

Ｐ：實例二《冥河幻想曲》琉璃光和水仙定情曲「紫色的溪水流過那邊的岸（11），
風信子的花蕊唱著相思的歌（12），思念啊思念伊人的我（9），照著水鏡想起到
青春的年華（12）」，這段詞星編寫出來時就是這樣（作者按：意思是「新詩
化」的長短句），現有曲牌沒有適合的音律，所以創作新曲牌。這段戲雖然是新編
曲牌 ，但還算朗朗上口，戲中總共出現三次，到後來婆婆媽媽一聽到前奏就知道
招牌曲要來了。另外，這個曲調就沒有「依字行腔」，因為唱詞的意義已經非常明
確了，不需要再用音樂去強化，反而需要透過音樂烘托情境。（作者按：請看倌自
行拿出《冥河幻想曲》DVD回味XD）

4. 觀眾需要有相關知識才能看得懂歌仔戲嗎？針對剛剛講的曲牌，需要知道曲牌涵義嗎？
還是聽到音樂去感受那個情境即可？

星：基本上現在的劇場歌仔戲都有字幕，觀眾不怕看不懂。至於音樂，其實觀眾不用知
道曲牌名稱，只要跟著劇情和音樂，就能自然而然感受到戲中的情感和氛圍（作者
按：其實他應該也講了不少，但是我忘了orz）

Ｐ：（作者按：這個問題算是POLO主答，畢竟是音樂題）有些劇團確實會在字幕打上曲
牌名稱，算是戲曲知識的推廣，但唐團採取另一種方式，就是不打曲牌名稱，讓觀
眾自行體會和感受故事情境和音樂氣氛。因為歌仔戲的曲牌名稱不一定和劇情有關
係，比如你寫「巴哈第二號協奏曲第二章」，但觀眾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反而一頭
霧水（作者按：POLO講了一個名詞，但是我沒記下來QQ）。像歌仔戲有一個很有名
的曲牌【安安趕雞】，但是舞台上根本不是在演趕雞，說不定小朋友看了還會問媽
媽「台上的阿姨在趕雞嗎？可是沒有雞啊？」。另外，有一次我給苦旦安了一個曲
牌【哭墓】，結果有老師問「可是舞台上沒有墓啊？」，所以唐團的方式就是不寫
曲牌，讓觀眾隨劇情去感受。（作者按：POLO的回答算是解開唐團粉絲多年來的困
惑，我覺得劇團可以把這次的講座內容列成Q&A放在官方粉絲團XD）


5. 前面講了這麼多新編戲和新編曲調，也看了三位國寶老師的演出片段，請問三位國寶
老師面對這些新東西的態度如何？

星：三位國寶老師對新東西的接受態度比大家想像得還要廣，他們對新東西的接受度非
常高，但每個人的應對方式不同。每次開排前我們會先讀本，就是大家先坐成一排
研讀劇本、分配角色等，小咪老師讀完本後下次排練就能丟本，沒錯，她是回家把
功課做完才來，秀年老師就會嬌嗔「你這樣我們這麼辦啦！」（作者按：這個畫面
很有年神的style～XD）

Ｐ：至於唐團長就會撐到最後一刻才丟本，因為團長的工作太多了啦，太忙了。其實三
位老師對新東西的range很廣，應該說她們從藝經歷這麼多年，沒有什麼她們沒演
過的角色或沒演過的戲，所以我們每次都在想要給她們什麼挑戰，讓她們能在最舒
服的狀態下進行演出。但我和健星對她們的設計與安排並不是從2014年的《香火》
才開始的，而是從小看她們演戲所奠定的基礎和認識，知道她們怎麼演怎麼唱，再
給她們挑戰，這算是唐團最可貴的默契。


6. 年輕的歌仔戲從業者承襲了什麼？創新了什麼？

星：價值觀念要與時俱進，比如《冥遊記》看起來在演武則天的故事，但她在地府碰到
自己最不想面對的人（「前夫」唐太宗李世民），以及自己最愛的男人（唐高宗李
治），兩個都是皇帝，還有自己的兒子和婆婆，她該如何自處，這齣戲的武則天感
覺就是我們身邊的一個阿嬤（作者按：其實我不確定這段是回答這個問題還是下個
問題m(__)m）。另外，現代劇場還要有亮點和行銷，畢竟我們是售票演出嘛，比如
《冥遊記》找來國光劇團當家文武老生唐文華老師跨刀演出，兩位唐老師同台尬戲
，該怎麼安排他的戲份，也是我要考量的。（作者按：我一直以為行銷是行政團隊
的工作，沒想到編劇在創作之初就要想到這個層面，傳統戲曲好難為啊QQ）

Ｐ：我其實很佩服健星筆下的小人物，非常的真實，很像發生在我們身邊的故事。還有
他的想像力，比如《冥遊記》的地府就是另一個世界，類似像《孟婆客棧》那樣，
比較歡樂的，不是那麼沉重，所以每次看完劇本都跟大家一樣，只有讚嘆。剛剛健
星講的是現在「藝文劇場歌仔戲」的情形，就是要有完整的劇情、燈光、舞美……
目前歌仔戲還有一種是「廟會祭神歌仔戲」，這又是另一種生態……（作者按：對
不起這段我恍神了orz）


7. 最後和觀眾談談《冥遊記》

星：唐老師雖然在《佘太君掛帥》演過老旦，也在《螢姬物語》變成小旦，但我們總是
想盡辦法讓她恢復女兒身，這次的武則天既有皇帝的威嚴和霸氣，但在愛人李治身
邊又會有小女人的風情，大家知道小咪老師的個頭比唐老師小一些，所以排練場上
兩人的互動就很有趣……（作者按：詳見上段，因為個人已經看過《冥遊記》，所
以這段反而沒有認真聽～汗）

Ｐ：因為《冥遊記》是皇家的故事，所以不太適合唱些民謠或小調，比如【丟丟銅仔】
之類的，所以會安排比較大氣的曲牌。另外，雖然我們請唐文華老師跨界演出，
但他不是唱京劇喔，要安排他唱什麼曲牌就是我這次很重要的工作，請期待他唱歌
仔戲。


＊現場Q&A時間

1. 唐團還有另一個編制「編曲」，請問和編腔有什麼不同？有些劇團只有一個職務統稱
「音樂設計」，請問唐團在這方面如何分工？

Ｐ：一般而言歌仔戲的「音樂設計」其實包含三個部門－編腔、編曲和鑼鼓設計。編腔
就是唱詞要唱什麼音樂，由我負責，但有時候唱段之間要不要演奏襯底音樂，或部
分橋段要不要有配樂，那就是編曲的工作，由姬氏兄弟負責，這次的《冥遊記》則
是請灣聲樂團的李哲藝老師操刀設計。另外，唐團還會有鑼鼓設計（作者按：POLO
講了一個名字，但我沒記下來orz），就是每個演員上台時要敲的鑼鼓點等等，所
以唐老師做戲的成本很高。


2. 《春櫻小姑－回憶的迷宮》進到阿雪的腦中世界、《螢姬物語》穿越時空回到過去、
《冥遊記》則是下到地府，請問星編為什麼這麼愛使用「夢」的意象，如何發想這些故
事？

星：（作者按：以下非星編原話，只是大意）「夢」中世界可以充滿想像力，達成現實
生活中無法做到的事情，比如《冥遊記》的地府世界可以讓武則天和她的兩任丈夫
同台，這是歷史上沒有發生的事情，但我們透過地府讓她去面對這個情境，講述一
個女人的故事。


3. 健星（略停頓），你在《光華之君》下的註解是「人生是一場春花宴」，不是春夢喔
，那你這回對《冥遊記》的註解呢？（作者按：這位提問者是個約莫六旬的老先生，他
開口真的就是「健星」，口氣頗為嚴肅，我本來以為是嚴厲質問，但後來發現只是他個
人的說話方式）

星：我覺得就是「侷限」，歷史上武則天雖然當上皇帝，但她最後的遺言是以皇后的名
義和高宗合葬，這點很奇妙，她都當上皇帝了，怎麼最後又回去當皇后了呢？
《冥遊記》就在討論這個，她雖然突破了那個時代女子的侷限性，但最後受限於李
家媳婦的身分，就好像每個人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會有侷限性一樣，我們要如何體認
自己的極限，這點很值得探討。（作者按：星編這個答案讓我相當意外，不知道是
不是接近不惑之年，體會到人生有些事情終究力有未逮，進而寫出這齣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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