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賢的創作歷程，以及珈琲時光 - 藝術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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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因為侯孝賢而喜歡上電影的人而言，電影有一種區分法：侯
導的電影和不是侯導的電影。

而這種區分建立在以下的事實上：在侯導的電影中，演員彷彿像
是在演舞台劇一樣擁有近乎絕對的優先權。雖然在電影中沒有彩排沒
有公演，以至於電影演員無法像是舞台劇演員那般，不但獨特地處在
特定角色的狀態又能同時在時間上走完一齣完整的戲，而這使得舞台
劇演員和觀眾在感受到昇華的同時卻又有著祭司和信眾的差別；但在
侯導的現場中，當演員真的融入情境時他不自覺會做出那個角色會做
的事，而這或許也是一個舞台劇演員在該次演出中是否及格的標準之
一。

那麼侯導是如何使得演員達到這樣的狀態？或許正是因為侯導在
最拿手的題材以至於執導手法都是最貼近自然的日常生活的：之所以
說演員擁有近乎絕對的優先權，是因為攝影機不能影響牽制演員的表
演（更詳細的闡述請見〈淺探侯孝賢在演員表演上的突破〉一文），
甚至有幾場戲為了不干涉演員可以不下燈。儘管如此一來會犧牲掉特
寫演員的機會以及主觀視角的呈現方式，而且更進一步地可以發現，
場面調度就某方面而言也會影響演員融入情境，所以如果把「入戲」
視為一個作品最高的準則，或許只好放棄事先安排的場面調度，而讓
演員慢慢地熟悉融入每一個要以角色身分親臨的拍攝現場。

因此這樣的區分並非一味地擁護而已。寫實與否的確並非評判電
影優劣的標準，但在電影必然有攝影機以及相關器材涉入情境的前提
下，侯導的電影儘管出發點是為了讓演員入戲，但卻意外地讓他的拍
攝現場成為最貼近真實的現場，而他那些最曠遠的作品中所散發的自
然感也就其來有自。


***


當我們一路追尋侯導的創作歷程，或許可以發現這樣的風格是慢
慢形成的；甚於對於一個講究感覺的導演而言，他的直覺在他的創作
初期便有其敏感度。

在《風櫃來的人》裡，這部作品儘管在風格上並不那麼統一，有
主觀視角（用原子筆畫蟲子屍體的鏡頭）、jump cut（等公車的段落
）以及楊德昌的古典音樂配樂，這些就某方面而言都是在侯導後來的
作品中不太出現的東西，但是在這部片中卻意外地沒有刻意安排的首
尾呼應場景，而他的下一部作品《冬冬的假期》中也沒有此一常見的
手法。這兩部作品能夠在不依賴此一「景物依舊，人事已非」的常見
劇情安排方式下，卻能成功地維持整部戲的氛圍，所仰賴的或許就是
編導敏銳的直覺。

然而在接下來一部作品侯導自傳性的作品《童年往事》中卻未能
成功地以同樣的方式營造其氛圍，而朱天文也在一些文章中提到他們
對這部片的反省；而這次的反省不難在之後的作品中見到對相近問題
的重新處理和解決：例如在《戲夢人生》中李天祿的旁白插入方式完
全沒有《童年往事》中當事人透過畫外音講述畫面中的自己所造成主
客觀角度衝突的問題－這個手法至少在侯導的作品中算是一個問題。

更進一步地，我們開始可以看到一系列有系統且有意義的對照空
鏡或場景安排出現在侯導的作品中，例如在《戀戀風塵》中男女主角
一起等車以及男主角退伍時一人獨自返家經過的月台。也就是說，侯
導的劇情極其舒緩，以至於乍看之下似乎不像是（尤其是西方傳統戲
劇的）有戲劇張力的作品；但深究之下才得以發現，其實伏筆和鋪陳
只是沒有下在文字或對白上，而是隱約透露在畫面之中。


***


在此先不談侯導創作的下一個陣痛期，而讓我們把眼光放在目前
為止侯導風格的極致作品《珈琲時光》。

儘管《珈琲時光》在創作時間上早於《紅氣球的旅行》，但在風
格上達到極致其實仰賴許多條件的配合：日本人是不會在公開場合表
露自己情緒的民族，而這使得當真的乘客看到攝影機時甚至不會有太
大的反應；也就是說很有趣的是，這部作品中極其自然的感覺其實是
建立在一個很特殊的民族性之上。

而這齣紀念小津安二郎五十周年冥誕的作品正如侯導自己所言，
是一部想要設想如果小津活在當今的日本會如何拍攝的電影；如此注
意到時間是會推移的此一根本性概念的他，自然也會細心地把這樣的
概念體現在題材以及手法上。因此珈琲時光中的女主角被設定成想要
未婚生子其實並不讓人意外；侯導在提到小津的作品時有一次說到「
還不就是嫁女兒」，但當他這麼說時，他和朱天文心裡應該隱約理解
到藝術作品不是一概而論，作品的核心需要透過細節來呈現，而細節
總是呈現在具體的時空情境中，因此在珈琲時光中講的雖然不再是嫁
女兒的故事，但劇中的父母心境卻依舊牽腸掛肚。

同樣地，女性未婚生子的心境不正也有些無法言傳之處？在《珈
琲時光》的女主角身上以及他的生活周遭的氛圍，我們可以察覺到一
種近乎全然的靜默與其呼應：能夠融入攝影機的真實乘客，一語不發
卻不斷夾菜給女兒的父親......而侯導不但讓女主角在最後一場戲中
再度前往那她常常搭乘的路線，並且在這部作品的倒數第二個鏡頭中
，讓攝影機在對面的月台靜靜地觀看偶遇而隱沒在穿梭而過的列車之
後的男女主角。在這裡侯導不只是完整地體現其風格而已，他彷彿找
到了人在這個世界中的位置：隱沒其後的角色雖然顯得渺小，但所幸
生活中還是有一些令人值得依戀的事物以及默默的守候。


***


這場戲其實每天都會呈現在你我的眼前。只要能體會其中默默的
提醒及看待事物的眼光，生活彷彿變得雖然輕卻不再不可承受。只要
和女主角一樣，在列車進站時閉上眼，靜靜地聽著列車進站的聲音，
感受風吹在身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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