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的救贖—《刺激1995》觀後 - 電影

　　「希望是好事……也許是人間至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
——安迪．杜弗瑞


　　處於汲汲營營的社會中，很多夢想都會變得一文不值，我們開始甘於平凡，日復一日重複著相同的事情；走在步調太快的生活中，景色太容易與自己擦肩而過，我們不再顧盼左右，欣賞身旁一點一滴、不再期待、不再細膩；活在太過勢利的世界中，有些事情就麻痺了，我們於是學會妥協，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學會悶不吭聲。

　　可是《刺激1995》的主旨跟精髓就在這裡。「希望」是貫穿整部片的詞彙，隨著劇情的深入，我們可以發現它的美好和價值，並從中檢視自己的人生是否缺少了什麼，一點一滴追溯生活周遭的不凡。一幕幕人性的閃耀彷彿照亮了我們垂頭喪氣的每個日子。

　　一個被困在監獄裡的人，本已讓愛的背叛磨掉了原有的希望，被法院冤判了無期徒刑，幾乎註定逃不出小小的鯊堡。看似溫和的安迪，卻在監獄裡頭積極的建設、燃燒希望，始終堅定地不肯放棄某些東西。某些已然被鯊堡眾囚遺忘的東西。

　　從許多行為的展現，我們可以看見安迪的堅持和信念。他會在人命比狗賤的監獄裡，關心一個素不相識、毫不相干死囚的名字；他面對窮凶惡極的海利前，願意發揮自己的才能，甚至開口要求幾罐清涼的啤酒給朋友們；他能在任何人都不抱期待的情況下，不間斷的寄信終至打造了圖書館；他更鎖住了獄卒，不顧典獄長的威脅，讓莫札特的音樂悠揚了整座鯊堡。


　　那段安迪在典獄長室播放《費加洛婚禮》，令人印象深刻。悠揚的音樂輕輕流洩，在那瞬間，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動作，安靜沉默地遙望著遠方。

　　瑞德的旁白說著：「我從未搞懂她們在唱些什麼，其實我也不想弄懂，此時無言勝有言。她們唱出難以言傳的美，美得令你心碎，歌聲直竄雲端，超越失意囚徒的夢想，宛如小鳥飛入牢房，使石牆消失無蹤。就在這一瞬間，每個鯊堡的人都彷彿重獲自由……」

　　其實在此前有一片段，安迪和瑞德在談天。安迪說：「世上有些地方，是石牆關不住的。在人的內心，有他們所管不到的東西，是完全屬於你的……」「你是指什麼？」他回答：希望。聽到這個詞，似乎被已被周遭所體制化的瑞德竟有些動怒。可是瑞德真的從來不曾懷抱任何希望嗎？我相信還是有的。只是這份小小的希望在一次次的假釋失敗和挫折中破滅，慢慢沉澱，最終成了一個沉重的負擔。最終他只能習慣，將希望隱藏於心中，日復一日進行著相同的瑣碎。

　　然而安迪後來播放音樂的這個行為，確實證明了：儘管在看不見未來的牢裡，每個人心中都仍有尚未崩壞的地方。那裏靜靜豢養著希望，並且超越了石牆的桎梏。叫人看見還存在著的美好、對未來的想望。

　　劇中卻有一人，徹徹底底是「希望」的反例——老布。即使他只是個浮光掠影的角色，卻很能打動人。每次想到他出獄後的生活那個片段，總是心揪淚灑。老布離開監獄時是搭著巴士的，兩手緊抓椅背扶手，臉上清楚刻寫著徬徨與恐懼。而後，他雖然被安排工作，卻始終是個邊緣人，不被社會接受，也無法找到朋友。他天天到公園餵鳥，總是盼望小傑（黑烏鴉）能來打個招呼卻每每落空。鳥兒本是自由的象徵，一去不復返何嘗不是一種希望？可是這也確切地對照出老布失敗了，在他心中，「希望」蕩然無存。

　　坐牢五十年的老布早已徹底地被困在囹圄了，舉手投足都被環境所制約了。最終，他選擇以「自殺」這種激進決絕的姿態向世界、向獄友告別，為自己保留最後一絲尊嚴。他寫給獄友們那封令人動容的絕筆信，以及臨死前刻在橫樑上「老布來過這裡」，在在豐富了這個角色的靈魂與深度。而他的遭遇更是所有環境下的犧牲品最深刻的悲劇縮影，更是整部電影對「體制化」最有力的批判。

　　監獄體制內，像是一個殘酷的世界縮影。有道貌岸然，言必稱聖經，私底下卻貪贓枉法大搞黑錢的典獄長諾頓；有一臉斯文，卻總是殘暴地用警棍毒打犯人，最狠的獄警海利；還有老是抓住安迪落單的時候，群起圍攻侵犯安迪的變態三姊妹了。


　　許多人因為冤獄而進了鯊堡，無緣無故成了邪惡的代名詞；然而諷刺的是，獄警和典獄長本該是正義的代表，由許多畫面我們卻可以明白，或許他們才是真正作奸犯科、不顧法紀的人。典獄長集所有惡行惡狀於一身，而獄警一出場就將剛入獄的胖犯人活活打死。

　　兩人最令人髮指的行為，莫過於安迪學生湯米之死了。湯米在無意中得知殺害安迪妻子案的真相，很有機會能讓安迪翻案。諾頓卻唯恐多年貪污洗錢的事跡敗露，索性謀殺了湯米以絕安迪後路。湯米倒在血泊中還被安上了越獄的罪名，更顯得諾頓和海利的狼狽為奸跟狠心。這兩人可說是含括了體制裡種種的虛偽、腐敗和暴虐，是真正不折不扣邪惡的化身。

　　如果監獄的存在目的是給犯人一個贖罪的機會，那麼無罪的安迪二十年的付出，究竟是為了什麼？真正有罪的作威作福，無罪的卻做牛做馬，換來的卻是無止盡的禁錮。到底什麼是罪罰？什麼是真理？什麼是正義？

　　種種變故排山倒海而來，一切是那麼沉重。

　　電影中安迪最後一次幫諾頓作帳後，換上他擦的發亮的皮鞋，將聖經和帳本調包。而後，他一如往常走回獄房，腳步卻更加滯疑。漫漫長夜裡，他拿著一條繩索，沉默地坐在床緣。

　　隔天早晨，點名時安迪並沒出來，而且對於獄警的威脅他竟完全不害怕也沒給予回應。然後，安迪奇蹟似地消失在囚室之中。

　　「你忘了老布？」「不！安迪絕對不會尋短，絕對不會。」「誰知道呢？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當我們和瑞德及其他獄友們一樣擔心安迪是否喪失了求生意志，典獄長暴怒下丟了石頭，揭開了一道長長的隧道。

　　的確，這是奇蹟。能夠在二十年漫長的歲月裡，只憑藉著一把短短幾吋的鑿刀就挖通了堅硬石牆，並且從未失去信念。這樣的恆心和毅力，本身就足以讓人驚嘆。原本看似鋪陳安迪自殺的種種，卻在急轉直下的情節裡，成了他積極求生的奮鬥，也為「希望」做了最美的詮釋。

　　安迪的逃獄過程是充滿象徵意涵的。從汙穢到清白，這段長達五百碼惡臭且狹窄的通道，就像是求生存必經之路。等到他褪去骯髒的囚衣，在雨中將自己洗滌乾淨，隨著閃電怒吼，那一刻，他得到了自由。由匍匐前行到抬頭挺胸，安迪重新站了起來，重拾生命的尊嚴與價值；這不僅是身體的救贖，也是靈魂的救贖。



　　瑞德說了一句話，或許是最好的總結：「他走了，有時令我感傷……。有的鳥畢竟是關不住的，牠們的羽翼太光輝了。」

　　我想，這部電影之所以能成功打動人，獲得許多迴響，除了安迪讓人看見希望的力量以外，還有瑞德對他的理解和信任，譜出一段令人欣賞的友情。

　　安迪曾說他妻子形容他像是一本闔起來的書，很難瞭解。安迪有著豐富的內涵，卻從不輕易對人展露他的喜慍，瑞德卻用友情慢慢去理解去明白這本叫安迪的書。整部電影都是瑞德滄桑而富磁性的旁白，他的聲音帶領著我們去體會安迪的所作所為，並讓觀眾由衷地為他同情、悲傷或者歡呼。

　　電影的最後，瑞德假釋後的自處與當初老布的處境做了一個對照。同樣的垂垂老矣，同樣的徬然失措，同樣的在超市工作，同樣住著同一間旅館的同一個房間。然而當初老布找不到小傑的下落，那個他唯一寄託的希望，杳然無蹤；瑞德卻深切記得安迪對他說的話。這樣的不同，造成兩人最後步向相歧的道路。

　　同樣提著行李，站上了小矮凳，同樣在樑上刻了字。「老布來過這裡」的老布選擇一死，將這裡做為他人生最後的句點；刻下「瑞德也來過」的瑞德卻在安迪的指引下，讓旅館是另一趟旅程的起點，重新出發。

　　老布當時曾說過令人頹喪的話：「忙著活，忙著死」；而瑞德終於體悟，人生不是等待死亡，而是積極活著，尋找意義。當他坐上巴士，邁向邊界，他終於敢觸碰暗隱於內心的那兩個字：希望。

　　「我發現自己興奮得坐不住，甚至無法思考。我想這是只有自由人才能感受到雀躍，一個站在旅程起點的自由人，而目的地充滿了可能性。我希望能順利度過邊界，我希望能預見我的老友，然後跟他握手。我希望太平洋跟夢中一樣藍。我希望……。」

　　最後，瑞德沿著沙灘走去，看見安迪讓陽光曬得發亮的臉龐帶著微笑。多年的好友給彼此一個結實的擁抱，感受到未曾消散的溫暖。

　　片尾逐漸拉遠的鏡頭，觀眾們得以看見像瑞德夢中一樣藍的太平洋在兩人身旁澎湃；它擁有無窮的包容和撫慰的力量，彷彿所有希望都能在此實現。



　　電影結束了。但安迪寫給瑞德的信中，那句話卻會印刻在所有人的心中，「記住，希望是好事，也許是人間至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希望或許微弱，希望或許渺茫，但只要有希望，就能夠產生力量。

　　於是，我們明白，不管處於怎樣的世界當中，不管身旁的事物如何腐敗不堪，不管感官心靈是否開始被麻痺了；無論如何，都請別忘了希望。

　　因為——「得救之道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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