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包菸 - 民視

「同學，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看書呢？」
夏天，三五成群的高中生在球場上打著籃球，獨自在樹蔭下乘涼的少年更顯注目。

「教官，別理他啦，他就是自閉，哈哈哈哈。」
少年白了那些白目的同學一眼，也沒理教官，繼續讀他的書。

教官看了看學號跟名字……莊誠，這不是之前來辦低收入戶的學生嗎？

「嘿，你體育課都在看書，這樣對嗎？」有個同學趨近他，教官於是走了。

「沒什麼不對啊。」莊誠一聽聲音，馬上認出來是之前欺負過他的公子哥──李仲群。
整天無所事事也不讀書，只會拿錢出來裝闊，不對，他家是真的很「闊」，
整天一群狐朋狗友在那邊聚眾滋事，正是他看最不順眼的類型。

「不是還在為前幾天的事情生氣吧？拜託，這樣你也計較喔。」
當然計較啊，你是我的誰？講話不知輕重，真是令人不爽。

「啊，來打球啦。」仲群二話不說拉住莊誠的手，「好啦好啦，你放手。」
仲群放開莊誠的手，一個重心不穩，莊誠差點撞上校園裡的石階。

「啊，抱歉。」仲群情急之下，抱住了莊誠，把莊誠的書弄掉在地上。
尷尬的情形之下，仲群也不敢繼續要莊誠打球了，留下莊誠一個人在原地。

這……被最討厭的人抱住了，莊誠理應生氣才對，但是剛才仲群傳來的陣陣體溫，
還有那細弱綿長的氣息，都讓他忍不住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哼，這只是證明他不是冷血動物罷了。」

鐘聲響起，中午吃飯時間到，學生們集中在穿堂準備抬飯，
坐在窗邊的莊誠看到仲群，「又要去散財了，也好啦，幫福利社做業績。」

這時仲群忽然回頭，「莊誠，要不要一起吃福利社？」並且開始招手。
莊誠關上窗戶，沒理他。仲群身旁一個同學問他：「你們什麼時候變那麼熟啦？」
仲群沒有說出來，他只是要補償弄髒了莊誠的書。

「可惡，怎麼會有人那麼不要臉啊。」莊誠忍不住嘀咕，欺負我又裝熟，哪招啊。

一直到午休結束，下午三四堂課，莊誠都心不在焉，「莊誠，唸這段課文。」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群兵彊則士勇……」

「莊誠你在唸什麼啊，怎麼多了一個字呢？」不知不覺，莊誠竟把仲群唸進課文了，
他回頭偷偷望著仲群，沒想到仲群也在看著他，還對他笑了一下。

就因為這個笑容，莊誠忍不住不去想仲群，明明最討厭他了，
但是還是忍不住對他好奇，儘管接下來幾天仲群一如莊誠所想，
上課睡覺、下課抄作業，午餐衝福利社、打掃叫別人做，說多惡劣就有多惡劣。

過了整整一個星期，又是同樣第四節的體育課，這次莊誠並沒有帶書，
因為今天是測試體適能的日子，一開始先做仰臥起坐，仲群卻跑來幫他壓腳，
「莊誠，看你平常都體育課都在看書，該不會連三十下也做不到吧？」

莊誠心裡不滿，是想嘲笑我弱雞嗎？於是擺出一副臭臉，決定不給仲群好臉色看。

「啊對了，等等仰臥起坐不滿三十五下的，等等留下來特訓。」
代課的體育老師不留情份，一句話嚇得大家拼命做，「三十一、三十二……」倒數十秒。

「莊誠加油啊。」仲群帶著一陣笑意，像是在鼓勵莊誠又像在看衰他，「時間到！」

單號的大家跑去填表格，莊誠一看，每一個都四十起跳，正猶豫填入自己的分數，
仲群一把搶過原子筆，填了三十五。

「……三十三、三十……三十……四。」

李仲群，你不要以為你賣人情給我，我就會感謝你。
「換雙號。」

「五十一、五十二。」仲群做完，五十二下又是班上最高的，
莊誠隨口說了一句：「恭喜啊。」仲群笑得好開心。

不知道為什麼，莊誠覺得仲群好像沒有那麼遙遠了。
雖然還是一樣討厭，但是仲群有時也會說自己吃不完零食分莊誠吃，
有時也會來陪他倒垃圾，看著看著，仲群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可惡了。

「期末考要到了，你有讀書嗎？」「我都沒讀，這下死定了。」
聽到這種話莊誠一向不以為意，反正高中生耍心機說慘了都沒讀書，結果考高分，
這也不是什麼少見多怪的事情啊。

「仲群，你咧？」也許莊誠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他也開始付出自己的溫暖了，
雖然只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問候，但是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獨行俠了。

「沒讀啊，期中考成績夠，又不會被當，期末考讀那麼認真有屁用。」

「……」莊誠無言，每次期中考期末考他都必須盡全力，因為這攸關到他的獎學金，
如果拿到獎學金，他就可以少打好幾份工，就可以更像個普通的高中生。

「更何況，我不用讀啊，反正讀再高，我爸的事業還不都是我哥的。」

「你知道有很多人必須付出努力才可以得到成就的嗎？
你這樣輕蔑的態度對得起他們嗎？」

被莊誠一講，仲群也火了：「你以為我做不到嗎？我只是不想去做！」

「做得到就去試啊！」莊誠嗆了仲群，「好，你以為我沒辦法嗎？我就做給你看！」

期末考第一天，莊誠一直靜不下心來，早早寫完試卷就趴下來裝睡，
其實他卻是偷偷看著後面的仲群，「他真的有認真讀書啊。」

期末考第二天，班上的成績出來了部份，莊誠雖然知道成績已成定數，
提前知道反而擾亂鬥志，但是這一次，他很想知道仲群的成績。

「欸，莊誠，難得你也會來看欸。」

「是、是啊。」

「聽說仲群這次數學考得很好欸，好像是班上第一，哈哈，你的獎學金不保囉。」
無視班上同學的嘲弄，他卻為仲群高興，跑回班上卻不見他的人。

「奇怪，人去哪……」手放在仲群桌上，卻意外黏了一層薄薄的透明物質，
「這是……？」莊誠定睛一看，上面竟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仲群作弊？

「好啊，我還以為你開竅了，看我怎麼弄你。」
莊誠拿來鐵尺，小心翼翼的把桌面刮乾淨，直到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才心滿意足離開。

「現在開始考最後一科地理，請拿到試卷的同學往後傳。」
莊誠拿到後馬上振筆疾書，他要早點寫完，才能偷看仲群那吃癟的表情。

老師卻忽然走到莊誠後面，「你這是什麼！」

同學們不禁望向老師的方向，只見有一名同學，正慌慌張張的藏起紙條，
「你說，這是誰給你的？」

「這、這是我……自、自己寫的。」監考老師把這個同學喊出去之後，考試繼續進行。
莊誠慶幸自己破壞了仲群作弊的機會，不然今天被抓到難看的就是仲群了。

後來，來了一陣廣播，要仲群和莊誠一起到辦公室。

「老師比對過筆跡和位置，發現最有可能傳紙條的就你們兩個。」

「不是我！」仲群率先發難，
「老師，相信學生是老師的義務，你怎麼可以這樣懷疑我們呢？」

莊誠聽到仲群冠冕堂皇的言論，忍不住冷笑了一下，老師攫取住莊誠的目光，
「笑什麼？如果是你做的，你的獎學金就沒有了！」

莊誠收起笑容，「老師，協助作弊的人是誰，你應該去問那個同學，
而不是抓嫌疑犯來問話啊。」

他就不說啊，老師心裡是多麼喪氣──
自己的班成績一向不錯，現在居然出了這種事情，所以只好用這種下下策。
他低下頭，卻看見了仲群的手似乎在口袋中撕什麼，「仲群，作弊的就是你吧！」

「老師冤枉啊！」「不然你口袋的東西拿出來！」
仲群面有難色，莊誠眼見協助作弊的人是仲群，異常氣憤，
但這時他卻做了一個非常讓人傻眼的決定。

「老師，對不起，協助作弊的人是我！」莊誠拿出之前黏在手上的透明物質，
雖然已經破破爛爛了，「這是我作弊的證據，對不起！」
仲群不敢相信，莊誠居然擔了這一切，「好了，兇手抓到了，李仲群你可以出去了。」

老師把莊誠留下來做什麼呢？為什麼莊誠會有作弊的東西呢？
仲群不禁想像，啊，原來桌面上的膠被莊誠刮走了啊。

因為莊誠的誠懇成功騙過老師，讓老師一點都不懷疑仲群，
等到莊誠離開辦公室，一旁的仲群跑出來：「謝啦，好兄弟。」

「……」

「怎麼不說話啦，我知道我欠你一次啦。」

「……」

「不開心喔，啊，我知道了是不是缺獎學金啊，我可以補貼給你啊！」

「……」

「不然……」

「李仲群你給我閉嘴，你不是說要認真讀書，結果你做了什麼事？」莊誠吼了出來，
他難過的是曾經這麼接近的李仲群又回到那個有錢好辦事的富家公子哥了。

「好啦好啦，不要不開心啦，你這樣不好喔。」

「你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我也不跟你計較。只是，你以後別再跟我來往了。」

「不要這樣啦，今天晚上我約了一群朋友，要去慶祝接下來的暑假，你也一起來啊。」
莊誠不理他，也不打算赴他的約。

當晚，莊誠洗完澡之後，在床上打滾，一邊攤開報紙，「為了李仲群這個渾蛋，
害我少了獎學金，暑假可要多接幾份工才行啊！」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家裡的電話響起來，不會是仲群打來的吧？
他並不認為仲群會記得他家的電話，於是躍下床到客廳接了電話。

「喂，是莊誠先生嗎？」

「嗯，請問你是？」

「我是酒店的經理，這裡有個高中生喝醉了，他的同伴都跑走了，沒人幫他付帳。」

哼，關我什麼事啊？莊誠正想掛上電話，「他手機裡只有這支電話，
如果你不幫忙的話，我們只好報警了。」

咦，為什麼只有自己的電話？難道仲群其實很在乎自己？
衝著這一點，莊誠牙一咬，「只好對不起我家小豬了。」

莊永康匆匆忙忙趕到酒店，卻撲了個空。
「啊，剛才有個差不多一樣年紀的來接走他了。
那個學生對他不錯，好像是把所有存款花光了，裡面好多硬幣呢！」

「會是誰呢？」莊永康對著空氣使了個眼色，「據我所知，仲群應該沒幾個真心朋友……
不，可能是一個都沒有呢！」想到這，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嘉欣，妳為什麼要拋棄我……」啊，原來是被女人拋棄啊，
莊誠忽然有點理解為什麼這個公子哥對課業一點興趣都沒有。

「……嘔……」仲群吐了莊誠一身，「不會吧，我才剛洗完澡！」
無奈的莊誠只好掏出仲群口袋的半包菸，將他拖到浴室，幫他洗澡。
順便也洗了自己的衣服。

現在床上的兩個人赤身裸體。
因為莊誠家裡很窮，他沒有多餘的衣服可穿，也沒有多餘的衣服可以借仲群。

莊誠看了看，忽然覺得這樣的自己很變態。於是關了燈，想要讓黑暗吞噬這樣的場景。

睡夢中，「嘉欣，妳不要離開我──」莊誠被仲群的夢話吵醒，「吼，都酒味！」
一個翻身，仲群抱住了莊誠的身子，看來是把莊誠當作了嘉欣。

月光照在仲群的睡臉，嘛──仲群不醒來的時候還挺可愛的。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其實啊，我不是討厭你，我只是自卑，不能面對你這樣出生就站在起跑點的人。」
莊誠對著睡著的仲群說了好多自己的心事，原本想說能這樣到天亮就好了，
沒想到仲群卻開始夢遊，「嘉欣，讓我們來最後一次吧……」

那天，莊誠正式從男孩變成了男人，只不過跟他想像的方式不太一樣。

「啊，我想我其實是喜歡你的。」莊誠說出這種話，忽然讓仲群醒了一大半，
原本半醉半醒的仲群只是想用這種方式捉弄莊誠，和他合好，沒想到事情卻失去控制。

這下換莊誠裝睡了。

隔天莊誠先醒來，洗好的衣服也乾了，
他裝做沒事般將仲群的衣服穿好，然後輕輕把他叫醒。

一言不發，持續到他們上學，也持續了到他們畢業。
但是那半包菸，一直放在莊誠房間，也放在莊誠心中最深的角落。

看來仲群沒忘記啊，莊誠眼見仲群疏遠他，一氣之下接受出國留學的計畫。

幾年後，莊誠在電視上看到仲群接受電視台採訪，
他卻說高中時有過一段錯誤的、讓他痛苦不堪的友情，甚至提到了酒店那件事。
嗯，是想讓他難堪啊，所以他更加用心鑽研學問，決心出人頭地給仲群難看，
有一天，他要讓勢利的仲群知道，他所看不起的，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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