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巫 - 電影

故事發生在馬來西亞的吉打州，阿燕跟她的丈夫阿昌及兩個孩子居住在象嶼山旁的一間小
房子。阿昌有些迷信、阿燕卻極為務實，這樣的差異雖然讓夫妻倆難免鬥嘴，但更多時候
他們都相互扶持。阿昌虔心敬拜拿督公(近似於台灣的土地公)，一次在家門口的神像旁看
到一條蛇，認為是拿督公的化身而追了過去，卻不慎砸壞了鄰居的家，脾氣暴躁的鄰居阿
南，不顧母親Kaew姨的勸阻上門吵架，阿昌付了點錢想打發，阿南拿了錢卻在買修補房子
材料的路上意外被撞死。在Kaew姨的眼裡，阿昌無疑是間接害死兒子的最大凶手，她在阿
昌的家門口疑似做了下降頭的儀式便離開了吉打，隔天阿燕發現曬在外面的衣服有幾件不
見了，此後阿昌的身體便每況愈下…

《南巫》很好看，在去年的金馬影展放映之後，它在很多面向都得到評論的盛讚，但我個
人最喜歡的是觀看過程中那種整個人被釘在椅子上的感覺，充滿了懸念與震撼。對於發生
在丈夫身上的災難，阿燕因為不信神而一再錯過挽救的機會：當Kaew姨回來招魂的時候，
阿昌希望能當面向Kaew姨道歉好讓她解除降頭卻被阿燕拒絕。後來阿燕好不容易從乩童那
邊求來了醫治阿昌的藥水，卻在她過濾煮沸的過程中全被蒸乾了，隨著時間流逝，希望變
得越來越渺茫，最後連阿昌本人都在恍惚間要阿燕放手讓他走。雖然一個人能做的努力是
顯得那麼的無力回天，但阿燕一路展現的堅強是最感人的部分，丈夫病倒後，她便一肩扛
起丈夫原先市場做生意的工作，並且面對孩子的時候依舊保持冷靜沒有失控，只有獨自一
人在廁所洗丈夫失禁的衣物時才崩潰痛哭。而Kaew姨(蔡寶珠)的戲份雖然不多，但她對兒
子的不捨也演的無比動容，可以看出導演看似冷靜的處理底下，其實是在讚頌這些女性的
。

導演張吉安想藉這部電影處理「邊界」的議題，他認為馬來西亞的國土與鄰國接壤的兩處
都很值得玩味，分別是馬泰邊界(馬來西亞/泰國)與馬新邊界(馬來西亞/新加坡)。所以設
定上女主角阿燕來自新山(馬新邊界)，故事則發生在吉打(馬泰邊界)。片中的時代是1987
年，那時邊界的收訊其實並不穩定，因此在吉打看電視不時能轉到泰國的頻道，這也讓片
中的小朋友有了收看深夜色情節目的福利。另外吉打人對於泰國的憧憬也有對應到現實生
活，阿昌在市場賣蝦米的時候，顧客建議阿昌應該賣暹羅蝦米，暹羅蝦米比本地蝦米好吃
啊？片中阿燕透過家門上的小洞窺視著屋外的那一幕，就像是吉打人對生活在另一邊暹羅
人的不全然了解與好奇。而珂娘的故事則強化了邊界的哀愁，說是山神娘娘，其實更像是
個被困在吉打永遠回不到中國泉州家鄉的遊魂，跟阿燕也彷彿有著同病相憐的苦：來自新
山的阿燕被阿昌形容是「華人屎」，就算生活有委屈，但除了守護眼前的家，她恐怕也無
法放下此處回到故鄉。邊界同時也代表著連結與隔閡，不同族群之間雖有隔閡，但信仰卻
能為彼此帶來連結，就像原先鐵齒的阿燕，找了乩童卻被質疑為什麼這麼晚才想求助，是
不是個連馬來話都不會講的華人(對不同族群的敵意)，但隨著她為了拯救丈夫願意真心低
頭，她的誠心最終也感動了原本已退休的巫師出手相助。電影當中無處不是在談信仰，而
人跟神之間通常需要透過溝通的媒介才有連結的可能，替拿督公代言的乩童造成了誤會(
說是阿昌得罪了山神娘娘，但其實沒有)，但最後事件能得到平息也是靠著拿督公的神像
拯救(退休巫師的指示)。或許神一直都在那裡，但是與神溝通的對象究竟是真有神通還是
胡言亂語，似乎在現今的社會裡也是個難以分辨的問題。而除了媒介，儀式也是人神連結
很重要的一環。片中相關的儀式都拍的相當完整，這也是一份尊重，畢竟對於相信的人來
說，透過足夠虔誠的儀式才能夠真正的與神明連結。

在主線劇情的背後，張吉安也有他想討論的政治主題。電影中阿昌被下降頭的時間是1987
年的8-10月，當年的10月在馬來西亞發生「茅草行動」事件，便是起源於先前有著不擅華
語的老師任職於華文學校引發的爭議，電影雖未明談此事，但從課堂上老師鼓勵學生多講
華語，車上聽廣播時說到政府已指派精通華語的老師到學校就多少可看出端倪，這當中華
人跟馬來人之間的緊張關係明顯是政府難以解決的族群問題。另一個跟族群相關的情節是
，一個學生因為母親是吉打暹羅人而選擇將自己的名字改成泰文名，這源自於政府為了給
本地土著更多福利所制定的政策，學生之所以改名也是為了以後能夠享有更多的資源。至
於最後出手幫忙阿燕的巫師，一再的跟阿燕強調自己名義上已經收手不做，要她千萬不能
說出去的原因，是因為當時馬來西亞推動政教合一，巫術因此成為被禁止的旁門左道，而
一些信仰跟文化也隨之漸漸消失。至今《南巫》中皮影戲的橋段仍被馬來西亞當局要求若
要上映的話必須剪掉或消音，然而張吉安當初堅持將這些元素放入電影當中，就是希望能
把這些消失的文化保存在電影裡面，以盡量完整還原那個時代的樣貌。

有評論說《南巫》是「減法的藝術」，個人深感認同，整個主線劇情很精煉不拖沓，阿昌
跟阿燕的夫妻感情其實沒有太多的前情提要去鋪陳，但觀看時卻不會去懷疑為何阿燕要如
此奮不顧身，就像Kaew姨無論如何也想再見到死去的兒子一面。那樣無條件的愛是人心本
質的渴求：對深愛之人能做到什麼程度？恐怕沒有盡頭。這樣的初心不會因為現今社會事
件裡面一些變質扭曲的關係，就完全被抹滅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