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狂熱趴 Beats - 電影

由於成長背景與所處社群，我一直是個爸媽眼中的乖孩子，從來不是個爸媽否定警察驅趕的銳舞者 raver，我也從不知我成長過程至今日哪些地方有銳舞，甚至不確認銳舞這東西在台灣是否真存在？「銳舞」簡直像是與我存在於不同世界的東西，我對它初次的遠距認識是從黃孫權老師的眾多研究文章得來。雖沒親身體驗過，但有這一點遠距認識，對看這部銳舞片《地下狂熱趴》來說是個不錯的基礎。

（黃孫權老師於 2002 年在《世紀中國》發表的文章：
http://sex.ncu.edu.tw/blognews/?p=7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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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狂熱趴》蘇格蘭導演 Brian Welsh，他自己是出身 Aberdeen 的銳舞者，年少時有親炙英國 1990s銳舞盛期風景。中文措辭說「銳舞」聽起來很了不起，但其實也很平凡，參與者未必有什麼高深知識與革命理想、未必有什麼文化底子與藝術才能，也不過就是在高壓苦悶的社會中想找個出口、就跟著少年同儕呼朋引伴、以在前網路時代就已能一呼百應乃至萬人集會的超強廣播與動員、到處找城市邊緣的廢棄場所搖擺一夜、就等警察前來取締馬上鳥獸散。正如兩位主角中社經文化都較低層、頭腦也較簡單的 Spanner搭著兄弟肩膀「這會是很棒的夏天」，就這麼簡單。

今年英語音樂片很多，從《逆光天后》《魔力女聲》《火箭人》《靠譜歌王》《她的搖滾滋味》《鏗鏘玫瑰》到《炫目之光》，我本以為《地下狂熱趴》也會是一部？但很高興它並不是，它不強調銳舞音樂的藝術性、不強調銳舞 DJ 們的拼貼創作、當然也沒強調什麼舞蹈藝術。畢竟銳舞值得珍惜之處就在於它很單純、就是呼朋引伴人人可來、也沒什麼誰會跳誰不會跳的才藝比較、大家在不理想的社會底下過一晚年輕人的理想人生才是重要。這理想人生是什麼？這些連搖滾精神可能都還太遙遠的地方孩子們，大家不分階級不分社群不分你我攜手過一晚，就是一場小世界大同。

電影的小世界，以兩男三女為核心，雙男主 Spanner & Johnno 的設計是工整的天上地下，其實兩人可能童年就玩在一起並沒明分什麼階級，就算長到 16-17歲的夏天他們居住環境也沒差太多，只是他們相濡以沫不分你我的人生正在改變中，即將從此分道揚鑣。偏上的乖寶寶 Jonno，他力爭上游的媽媽交到了吃公家飯的警察男友，準備搬到應許的新住宅社區成立應許的家庭、從此與這底層社區一刀兩段；偏下的所謂壞小子 Spanner，他的家庭處境每況愈下，童年可能還和他平起平坐的哥哥現在成了小幫派頭頭，成為暴力規訓加倍的父權化身，這本就偏下的處境繼續探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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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主角之上的大世界，是 1990s初期的英國治理，是柴契爾夫人剛鐵腕瓦解全英勞工社群的後柴契爾時代、是勞工階層年輕人無處發洩而走向銳舞的年代、也是英國警政對年輕人動員集會失控而芒刺在背的年代、於是也是各類集會立法加劇直到 1994 年 Criminal Justice and Public Order Act的管制年代。而同個夏天，電視上崛起的是布萊爾領軍的「新工黨」年代，說好聽是工黨要朝中道修正與時俱進，但說負面是工黨再也不是基進的工黨、不再堅守底層勞工的權益與福利、反而訴求將國家帶向中產化、口口聲聲都是中產生活的住宅社區核心家庭以及「教育教育教育」。

布萊爾新工黨那透過電視放送的 "New Labour, New Britain!" 中產夢，正是此片光棍警察 Billy與單親媽媽 Alison 攜手作的大夢，但這夢想的另一面是我們可從低層翻身出去、而低層就留在那兒自生自滅，正是新工黨前進漂亮口號下所拋下的那一群。話說那年管制集會的 Criminal Justice and Public Order Act之立法，可是不分保守黨與工黨都一體通過的。總之，這個命運般的 1994 年充滿末日感，既是英國上下層走上兩端的前夕、是法案實施禁絕銳舞風景的前夕，也是主角兄弟倆分道揚鑣、揮別少年理想迎向成年現實的前夕。

銳舞精神 PLUR 那 peace, love, unity & respect 的核心價值中，普世都會認可的三者本片不多談，本片重點倒放在那已然消逝不復存在的 unity「一體」，是 Spanner & Johnno 不分你我的一體、是中產與底層都能住在同一社區的一體、也是五湖四海素不相識的年輕人們相聚一堂的一體。本片三位女配角，各有各自不同氣質與衣著，晚上瘋起來時瘋的方式也不同，她們各自背景在當下都是謎也沒人問、她們唯一的共同點是都叛逆耍酷找樂子一晚... 結果到片尾 credit 的拍立得後話，我們才知她們過去背景大不同、當下處境大不同、日後各奔東西的境遇更是極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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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片尾拍立得，也是給警察 Billy與媽媽 Alison 乃至哥哥 Fido 這些開趴五人團之外的壓迫者配角們各自的後話，有人功成名就頂了天、有人繼續向上追逐著、有人洗盡鉛華甘於平凡。話說此片拍這些壓迫者，那當下的壓迫嘴臉儘管令人看了膽戰心驚，但也不忘建立他們心懷夢想徬徨忐忑的另一面。譬如媽媽從小鐵了心要 Johnno 脫離這裡、Billy 網開一面諄諄教誨 Johnno 擺脫他認為的非法與暴力溫床，而暴力溫床的核心 Fido 也不外是在硬撐陽剛鞏固領導、但聲嘶力竭衝突追殺到天明、也把一路嚼舌根的暴力部下趕了出去，耳根清靜方能自問到底是在幹什麼。

當然，此片有沒有銳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標誌著一個童年理想的逝去、以及一個現實成年的到來，那在理想逝去的前夕還不出去把握韶光開一趴嗎？這種故事可以發生在任何時空、可以參加任何場合實踐各種形式，只是 Brian Welsh自己私密的經驗就是這 1990s英國銳舞，而剛好 1994 年夏天不論在警政管制上、文化風景上、乃至階級政治下，英國儼然都剛好在這個夏天走上新路一去不返。這是一條階級走向兩端漸行漸遠的道路，也是本來毫無壁壘的少年們漸漸長成不同大人的道路，「他們十年後巧遇，約定再見面，儘管彼此都知不可能。」

哎，在正片片末溫暖的友情後，再看到片尾拍立得後話這樣的結局，要說此片是個喜劇還是悲劇呢？也許是一種回想少年純真輕輕嘆口氣的大人味吧？推薦懷念青春歲月的、喜歡朋友相聚的、喜歡跳舞開趴的、渴望愛與和平階級融合的、不介意看人吸毒搖頭的、以及看英國片不介意聽濃重蘇格蘭腔英語的、以及任何心底藏著一座斷背好友的觀眾，都值得把握機會來看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0o2xteiJt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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