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的哭聲 The Nightingale - 電影

這是我在今年九月最期待的電影，看完果然一點也沒失望！話說我也不知導演 Jennifer Kent以前拍過什麼作品、也不記得女主角 Aisling Franciosi 在 GoT 演過啥戲份，但在上個月美國與澳洲上映時的宣傳新聞中，我很欣賞導演面對過多性暴力描繪爭議時信心堅定地捍衛！看完此片後我很滿意，它既是一場驚悚的逃殺公路片、是一場女性視角的 rape and revenge 、又是一場澳洲大地暴力景觀的歷史片、最後它更是一部地方對抗帝國的民族文化片。不論在故事、節奏、景觀、文戲、驚悚、乃至層層推進的主題鋪陳上，都是令我回味再三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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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鶯＆黑鳥 vs 獵鷹

電影片名叫 Nightingale「夜鶯」，那是女主角 Clare這由流放囚犯努力翻身成為自由民歌手的舞台稱號，愛爾蘭女演員 Aisling Franciosi從口語到演唱乃至身段都是滿滿的愛爾蘭民族味，就算是委屈求全講著壓迫者的語言，這民族身體仍然誰也剝奪不走；無獨有偶，這澳洲殘酷大地上陪伴「夜鶯」的，還有另外一隻名為 Mangala的「黑鳥」（話說電影海報這隻是黑鳥還是夜鶯呀？），還比夜鶯留有更多素樸身體傳統文化能宛若飛禽上身學鳥飛；然後，在殘酷大地上獵食獵鷹與黑鳥的，是一隻名叫 Lieutenant Hawkins 的「獵鷹」中尉，這片根本是個鳥類故事呀 XD

此片到底算哪種片型呢？也許光就預告裡呈現的關鍵故事元素來講，可以算是一部行之有年的剝削電影次類型 "Rape and Revenge" 「強暴與復仇」，的確好多英美影評都來砲轟導演 Jennifer Kent拍強暴拍好拍滿不手軟。但 Kent 導演拍這種片真的意在剝削女性以饗宴精蟲衝腦的獵奇觀眾嗎？我反而還覺得她更像是搭上了 #MeToo 風潮，寫實殘酷地描繪職場中男尊女卑下的性別剝削；而在性別剝削這 #MeToo 的單一議題之上，她倒是從一個相對簡單的 rape and revenge 女性復仇片型出發、細火慢熬不知不覺延伸成了一場澳洲大地的暴力全景畫！


澳洲，暴力全景畫

此片從強暴與復仇出發，順理成章地展開一場澳洲森林大地上的追逃殺戮之旅，逃的與追的各成一線各有故事更各有議題，這逃殺到底有多義正詞嚴、有多無腦衝動、甚或有多中二幻夢，我覺得恐怕都不是本片重點了。這一逃一殺雙線並行的公路電影格局，本來就是要在兩線各談不同主題講出不同故事的，重點更在兩線雖沒實際交集卻遙遙相望的道德啟示：這殘酷大地人人都千瘡百孔瀕臨崩潰，但有一種人能在崩潰中看見對方攜手連結，另一種人卻只能在崩潰邊緣繼續複製壓迫消費他人的崩潰。

這片澳洲大地上，有英國上層軍官專事上令下達不管屬下疾苦、有英國基層軍官專事汲營升遷不管要踩多少人、有英國庸碌士官兵啥也不知只知苟活度日、有英國流放來此的罪犯能保得性命已謝天謝地；有遠從英國來此屯墾安居的農村居民，自己生活很苦也能體察他人之苦；有英國來此開採掠奪的奴隸主人，拿槍奴役視人命如草芥；有英國來此的城市市民與軍官，文明地事不關己；有黑人原住民部落，還在爭戰抵抗中；也有黑人原住民遺族，當白人嚮導與奴隸苟活著？

這場大地追逃之旅，雖然沒有女英雄大快人心的精彩追殺、反而只讓我們看見一個腦衝傻妹啥也不懂惹一鼻子灰（跟妳兒子 Jon Snow 一樣 "You know nothing" XD），但一追一逃的兩線把這大地殘酷展開了。逃的，是英國軍官與士兵絕望下的暴力生成，Sam Claflin 繼《旅途之末》演過苦苦撐持人性的紳士上尉後、這次《夜鶯的哭聲》演極盡人性黑暗也要拼升上尉的惡魔中尉。這裡四人組，有食物鏈頂端專門發動黑暗的上尉、有無腦任野性亂竄的中士、有來這絕地當兵接近崩潰只喊媽媽的小兵、還有努力翻身看似有希望但其實只是被剝削利用終究一場空的罪犯小孩。


逃的，是創傷壞人

逃的這線，一路光怪陸離狗屁倒灶越演越烈，讓我們看 Hawkins這食物鏈頂端的「獵鷹中尉」如何把眾多屬下當棋子下來下去、如何激勵一個屬下防堵另一個屬下、儼然英國 18-19世紀殖民全球發展出了培植一族以壓抑另一族的 SOP、然後屬下利用完了還想吵糖吃直接給一槍 XD 就算女主角沒來槍殺他們，他們彷彿遲早也將在自然大地惡貫滿盈？然而同時，此片令我最喜歡的一點就在這壞人支線上，過去的奶油小生 Sam Claflin繼《旅途之末》演過一路苦撐實踐人性的仁慈上尉後、這次再來演《夜鶯的復仇》裡這位只為升官晉爵不顧一切的獸性中尉，演技深度更上一層樓！

且不算無辜小孩，這裡壞蛋三人組 (1) Hawkins中尉、(2) Ruse中士、以及 (3) Jago 大兵，其實和可憐的流放罪犯們並沒太大不同，都是流放這鳥不生蛋澳洲荒野的被棄心靈。Ruse是單純無腦英國鄉民、只想著有酒喝有砲打的人生小確幸、卻一次次被中尉玩弄利用甚至壓抑人性激起獸性；Hawkins 是本片最壞大魔王，但看他對傲慢上司啥也不聽只叫你用屁股生也要生出來的卑微與無奈，就知他也是大英帝國剝削利用的犧牲者，只是惡意壓迫轉嫁出去就調教成了帝國的無良野獸，他也不過有個努力升遷脫離瘴癘的小小願望、上面長官下面罪犯屬下甚至孩子都來嘈雜亂耳...

看看他對女主角 Clare三番兩次的縱放不殺，看來他也不是個以殺人為樂的惡魔，不論殺嬰兒殺嚮導還是殺小孩，只不過是要圖個耳根清靜的小確幸呀 XD Hawkins 的苦衷，和他一路平行無交集的復仇女神 Clare沒機會懂也沒義務去懂，我們夜鶯主角 Clare所能懂的，也就只有小兵 Jago 那臨危求饒以及臨死叫媽媽的純真男孩之悲哀，看著 Clare叫一聲「媽」時這加害者身影彷彿與 Clare自己夭折孩子的身影疊合在一起！有幾度，Clare 一追殺終於追到眼前時的頹然手軟，儼然暗示此片將走向一種「放下屠刀、迎向新生」的基督教式寬恕與放下？但看完全片我們才知...


追的，是歧途好人

此片最關懷卻也最冷冽的，也許都在針對逃亡的壞人這一線；然而此片最警世卻也最溫暖的，應該都聚焦在一路追殺的 Clare & Billy這線了。他們兩線雖然一正一邪很分明、彼此相遇交集也很少，但我覺得代表人性向惡的逃亡軍人們這線、和代表人性向善的寡婦與黑人這線，對觀眾來說是一場道德比較遙相呼應著。

Clare 是愛爾蘭人，在大英帝國底下是被壓迫者，但她在被安插罪名後努力贖罪翻身的過程中，竟不知不覺地將自己代入了不分英國人與愛爾蘭人的「白人」身份、與黑人分了尊卑，展開一場奴隸主人使喚奴隸嚮導的私仇之路，一時忘卻了這場家破人亡的悲劇，在結構上是愛爾蘭人被英格蘭人殖民取代後離鄉背井、進入倫敦市井朝不保夕逼不得已當了小偷、而後被傲慢的大英帝國冷血無情送到澳洲這絕望大地、以一個成為「自由民」可和英國白人平起平坐的虛幻承諾、引誘妳汲汲營營為英國人賣命只渴望躋身成為英國人、就此作為新的殖民先鋒餵養帝國。

這場白人婦女拿槍奴役黑人嚮導的旅程，在走遍澳洲大地見識各種世道炎涼與結構不公後，竟漸漸走成一場異文化交心的奇幻旅程！Clare 一開始裝英國人裝好裝滿、還聲稱前方有個白人老公、自我束縛於男人頂天女人順從的英國殖民邏輯。但隨著一次次帝國與原住民的戰爭殺戮、一次次白人投機客對黑人的奴役剝削、甚至一次次想都別想看到黑人就殺的種族邏輯、以及一次次男人看到落單女人幹了再說的野獸邏輯... Clare 心中的「剝削者 vs 被剝削者」版圖愈發清楚！最終，一個黑人遺族和一個愛爾蘭遺孤，各自以打從心底誰也奪不走的民族歌謠與民族身體共舞一曲！


滅絕的品格，長夜後旭日

此片理性看來，是一趟洋蔥越剝越多層的澳洲大地暴力剝削面面觀，甚至可憐絕望的壞人和歧途邊緣的好人誰也難以逃出去！但我們也可以暫時放下殖民歷史的知性功課，就來放鬆心情感性欣賞：逃亡官兵一行人，這早已走不出帝國規訓身體的狗屁倒灶自我毀滅，令我看得唏噓怨嘆到極時、不禁為這荒唐開始啞然失笑起來；而追殺復仇的一黑一白孤男寡女，他們兩人的交心多層次，是此片無限絕望下的源源不絕的暖流，令人好期待男女主角兩人可以在一起！卻又希望不要讓「在一起」這種老梗破壞了此片的質樸與淒美。

也許，全球多元邊緣在這全球單一帝國的剝削下，終究要如片尾的黑夜一般長日將盡吧？多少家庭都將滅門到一個不剩、多少民族的大地英豪都將滅亡到最後一人？但長夜後的日出，彷彿宣示族破家亡孑然一身爛命一條的你我，只要那邊緣彼此互相攜手的道德圓滿了、從帝國擴張剝削的汲營積累與暴力統治邏輯中跳出了，天上的祖靈與海面的旭日都會清楚看見、會欣慰肯定、也會眷顧你的最後一趟旅程。

推薦喜愛 rape and revenge 剝削片型的、喜歡 #MeToo 風女性培力電影的、關心全球帝國與殖民處境的、對暴力世界內化到日常生活有所警惕的、喜歡原始叢林大地冒險遊戲的、以及喜愛奶油小生 Sam Claflin更不吝看他驚天使壞的，都值得看看這部片！當然演技登上新高的 Sam Claflin只是此片負責壓陣的大牌綠葉，真正要發光的還是小牌舞者 Baykali Ganambarr與小牌演員 Aisling Franciosi，尤其女主角從委屈到悲愴到絕望到憤怒暴走、再從魔化到看見到醒悟到並肩攜手，那才是本片最雋永的療癒！我很高興地確認，後 GoT時代流入影界的最強 GoT校友誕生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hGRUOnlK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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