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監獄行動 Patients of a Saint - 電影

目前不論在中外文網站上看到的網評，沒有一個給《大監獄行動》好評的（而它好像也還沒在幾個國家上映），但我卻不爭氣地看它看到流淚。當然，若要以密閉空間殭屍逃殺片的基本任務來看，此片角色個別刻畫不夠鮮明、角色之間互動不夠深入、角色的行動選擇也不夠說服力；然後在逃殺行動上，殭屍設計並沒有明顯的新意、打殭屍也沒有明顯的新意、非人道實驗出事也不新鮮、監獄如迷宮般的逃殺旅程也不新鮮、甚至這監獄空間感與空間邏輯還拍得不怎麼清楚... 從種種基本的殭屍逃殺片來看，這種基本邏輯交代不清的片恐怕只能得個毫無疑問的 [負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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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看鬼片或超自然題材，往往都不是在看這些基本執行面的，而更想看它的概念與洞見，或是說我往往不帶腦來檢視它劇情邏輯、只想帶心來傾聽它想說的感情故事。此片在兩個層面上吸引我深深著迷：首先，這位光頭囚服完全掩飾不住其美的溫暖女主角 Stone，只要攝影機照上她的側臉剪影、拍起她持槍的步履蹣跚、收起她那溫暖療癒給每個人堅定拍拍的嗓音，我就整個為她擔心跟她哭笑了... 好吧沒辦法，正妹就是正義嘛 XD 這位電影片單只有一部、還正在愛丁堡藝穗節發跡中的 Jess Chanliau（潔絲香料？）已成為我 2020s必追的新一代女神！

再來，這血腥殘酷的一片，竟然在片頭片尾都援用老歌主題曲 "The End of the World" ，而且還以一個小女孩在碧海藍天陽光沙灘上看著媽媽的美好時光開鏡並收尾，回想著牆外的舊日美好、看著眼前監獄的陰鬱殘酷真令人不勝唏噓。片頭片尾，翻譯都很貼心地把歌詞翻出了，重新提醒我們這首 1960 老歌那「失去愛如世界末日」的絕望：為什麼海浪照打、陽光照灑、小鳥照唱、星星照亮、心兒照跳、眼淚照流？難道它們不知你離棄了我、就是我的世界末日嗎？

這首歌，清楚而平靜地提出好多意象，一邊是絕望死寂的「遺棄」與「世界末日」，另一邊是海浪陽光歌唱心跳眼淚等等生命的感覺，彷彿一個人因前者而乾涸、後者再怎麼敲打也無力回天。有歌點題，我突然發現了此片的溫度：此片談僵屍，不是談人類惡念的投射、不是談人類傷害環境的反噬、不是談人類的獸性反智、不是談現代社會人們如行屍走肉，而是在談「遺棄」與「生命」。話說殭屍片好像大致有兩種，許多電影看待殭屍是無腦禍害通通殺掉就對了、少部分電影如《殭屍哪有這麼帥》與《帶來末日的女孩》則對殭屍懷有溫情相信他們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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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這部《大監獄行動》中，殭屍是被拋棄的絕望棄子，這整片也是一個關於遺棄的故事，包括巨觀的遺棄、微觀的遺棄、主角的遺棄、以及此片沒談但呼之欲出的現世之遺棄：

巨觀的遺棄，是在這大海中的監獄孤島外，有個所謂大陸 Mainland 把人關到小島來做實驗，送來的人也不見得是真有犯罪的人，也可能是在各種狀態下從社會被排擠被抹除的人，把你的一切剝奪掉之後讓你來這裡卑躬屈膝交出自己僅剩的生命，如同現實世界底層參加新藥實驗一般參與這場醫學進化實驗。而後我們更知道，甚至包括獄卒、典獄長、乃至全島提供監獄後勤的島民，整個小島通通都是實驗品。

微觀的遺棄，則是此片主軸的主角群冒險，是一群存活者團結突圍的道德考驗之旅，考驗眾人是胼手胝足不離不棄、或是踩在別人頭上自利求存？這種道德考驗在殭屍逃殺片應該算是公式了，我也不覺得此片真有做的比其他電影好到哪裡去，但此片一個「遺棄」的大主題經由片頭曲破題後，每一個角色的仗義伸手、裹足不前、猶疑不定、各懷鬼胎、心裡一橫，全都有了更認真的重量，絕不是一般商業片讓我們知道誰很壞該罵或誰很蠢該笑而已，而是一次次的不勝唏噓，或一次次患難真情。

女主角的遺棄，則是將這遺棄主題具體落在一個角色的歷程上了，關於它的遺棄有兩面：首先，她是不服膺權威就被安插罪名速審下獄的被棄者，此片的國家已陷入 18-19世紀英國監獄人滿為患的黑暗歷史之重現，反正社會承擔不起或不想要的就丟到監獄來，連個公正的調查審判都沒有。另一面，是她自己遺棄所應守護之人的焦慮：她本有機會阻止，但她袖手旁觀錯失了機會。也許正因如此，她在本片的突圍冒險中最溫暖也最執著地堅持「一個都不能少」，雖然總是有許多無奈時刻要忍痛扣扳機。

最後，隱喻的遺棄，令我不得不聯想到現世的英國，在這年代英國片拍一群英國口音的英國角色還談島嶼談遺棄，就不可能不令人聯想英國這四年人人最焦慮的「英國脫歐」Brexit：英國菁英將人們割離歐洲大陸，成為孤懸海上的島嶼國家，做一個自以為前程遠大的政治經濟實驗。正如脫歐的英國各種經濟與文化資源都將漸漸被阻斷，本片這封閉的島嶼也將日漸枯竭、人們將區分你我、將考驗人性黑暗、將弱肉強食後一個個崩潰... 而且最後，這崩潰必蔓延回那傲慢凝視的「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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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啦，英國脫歐是英國自己的保守派菁英玩火玩大不可收拾的民粹運動，與歐洲大陸無關，本片若真要說什麼「蔓延」或「反噬」，要打的應該也不是歐陸臉、而只會是那些高高在上英國政客（如當今首相？）的臉。話說，本片那個把犯人放逐孤島進行極端實驗的「大陸」，一直是沒有露面的，但他的存在感非常強烈令人無法忽視：典獄長唯大陸命令與安排是從、獄醫唯大陸判決與檔案是從、獄友們人人都在談遙遠的大陸怎麼了、大家逃亡的希望也在大陸、而最後大陸給予的只是絕望...

大陸很傲慢，對人們一點也沒愛、悍然拋棄到這島嶼上，正如主題曲那「你拋棄了我，就是我的世界末日」這自毋待言。本片既然天上有這個可惡的大陸威權，會像一部反烏托邦少年電影的熱血、讓突圍的主角殺回大陸掀起大地震嗎？很遺憾，本片雖然設定是奇幻，但劇情是很寫實殘酷的：天上老大哥拋棄人們，就真正是人們的世界末日！也不用太在意誰有被咬到誰沒被咬到了，有被血濺到被手指抓到甚或只是在空氣中浸淫已久的，恐怕都難逃一劫... 剩下的，倒是大限將至前的品質了。

順著主題曲中的那些「陽光、海浪、歌唱、心跳、流淚」等生命意象，我覺得此片這封閉監獄空間的一片絕望中，正是這些東西帶給了被棄將死的人們苦苦求存的ㄚ一線希望。這裡的人，正如任何國家裡被體制拋棄的第四世界底層民眾，人人爛命一條都還是苦苦抱著一些東西不放，這些東西有的是對生命有害的安慰劑、但有的又是對心理有益的慰藉，不管長期對身體心理有害有益都已不重要了，畢竟人人被棄都將死，就把握當下的一點點相濡以沫一慰飢渴吧。此片人們需要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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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需要毒品，如那個毒蟲獄友，沒毒品的抽蓄起來簡直像是殭屍發作般痛苦；
有人需要酒精，如辦公室等死的那幾個獄卒與獄友，不知明天何在先喝了再說；
人人都需要光，黑暗就是絕望，他們一度以為殭屍怕光，其實殭屍一樣渴望光；
要光就需要電，本片主奮鬥針對「發電機」展開，甚至到最後「電椅」成救贖；
有人需要音樂，即使音樂會招來殭屍，但音樂響起人人心定，希望自油然而生；
人人需要親情，有親人的拼命找回、沒親人的一直想念，屠夫就來大方給擁抱。



最後，當只剩女主角一個人、當她也大限將至時，她需要的則是一切的集成，是陽光、是鳥鳴、是海浪、是泥土、更是過去美好年代親情的餘光... 我們聽過主題曲都知道，儘管有這一切充滿生機的事物令她珍惜，但她的世界末日已到了：那美好時光到最後一秒驀地燃燒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殭屍視角」去描繪那末日的驚恐，不知算不算是此片獨創的新視角？此片的殭屍儘管是主角們槍槍爆頭的敵人，但這裡的殭屍並沒有失去人性，他們還是有意識、認得故人、甚至有自我認同的，更別說他們有視覺聽覺可以被主角們吸引。但他們很痛苦、很需要吃別人的肉、已經受不了了必須這麼做。這，與其說是一般殭屍電影故事的「無腦殭屍」本能食人，還不如說是被遺棄到底的枯竭人們已如圍城末日相殘食人。

電影描繪殭屍，最令我難過的關鍵轉折在典獄長的妹妹：她爬在地上很痛苦、她仍然認得她姊姊、她看到姊姊桌上的自己照片還痴痴地抱著不放、彷彿癡癡地懷念過去自己的美好時光... 這樣的人，即使冷血的典獄長也要點醒女主角 "She is human" 千萬別殺她！接著到了獄牆大門口，獵槍上膛的女主角準備大殺四方 "We should kill anything that is not human"，只換來獄醫男配無奈道來 "They are all hum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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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可看限制級後第一次看《惡靈古堡》以來，我看殭屍片不知不覺也十幾年了，這其中有純打殺的殭屍爽片、有探討議題的嚴肅殭屍片、有溫馨浪漫的殭屍喜劇片... 但，我心裡一直對這片型有種難以名狀的不安：好像「殭屍」一直都是個他者，一直都是與我們活人對立的存在，他們可能作為壞人讓我們奮鬥抵抗、作為罪人讓我們反思自身、作為受難者等待我們拯救，甚至還有一種美軍反恐片、打中東敵軍宛如打殭屍般打靶想也不多想...

但今天這部《大監獄行動》，初次讓我跟著女主角 Stone的視角與歷程，從一個自居正常人而視殭屍為他者的女英雄、漸漸看見殭屍的真面目、甚至最後親身體驗成為殭屍的苦衷！原來，在那大陸權威體制的面前，島嶼上的你我都是被拋棄的同路人，我們可能昨天還分你我互相踩踏上爬覺得自己能回到大陸體制裡、但今天才意識到你我都早已是棄子！我們都有可能有天被拋棄到社會底層什麼也不剩、身體心裏都枯竭、只能苦苦哀求著一點點養分與關愛、得不到就開始如殭屍般瘋狂啃食... 那，且在世界末日前撫摸最後的泥土、沐浴最後的陽光、伸手給予最後的擁抱吧。

此片也許以一部監獄暴動片或殭屍逃殺片來說，許多劇情動作特效化妝與等技術細節都差強人意，恐怕不容易滿足看慣了殭屍動作片的類型觀眾們。但對我這種對技術要求很低、甚至對基本的劇情「邏輯」較開放寬容、而更關心主創者意志與洞見的觀眾來說，我並不嫌棄它是部處處有缺陷的二流動作電影，反倒驚艷它是一部很有心的人情電影。僅推薦喜歡在電影中看人情、看殭屍片也願意從其中看人情、並不吝接受其他缺點的觀眾，試著看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0IU85Jcto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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