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之子，都市朝氣的背後 - 電影

新海誠又來了！我其實對他很不熟，看過的作品其實也就《你的名字》到《天氣之子》這兩部而已，兩部好像都在談一個純天災而非人禍，只是在天災必然的條件下談談人們面對的取向而已。《你》片的隕石很超自然、隱喻性很重但寫實說來和我們較有距離；然而《天》片的異常氣候連年大雨甚至海平面上升，倒是直指全球一直擔心的問題，尤其對現實中的日本來說更是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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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災，城鄉大移民？

曾經，日本有個 2011/03/11 地震與海嘯，且先不管核電廠問題，福島縣許多地方淹在大水裡；而近年每年夏天我去日本旅行，都曾差點遇到颱風肆虐大淹水，譬如2019年南北九州各一場豪雨、2018年西日本豪雨、2017年北九州水災、2016年北海道洪水、2015年關東與東北豪雨、2014年四國豪雨與廣島土石流... 好像每年總有地方要淹一次。過去，地方有災禍，如現實中的 311福島或《你的名字》裡的糸守町，人們家園毀了離鄉背井來到東京尋找生命第二春；而現在，到了《天氣之子》，連東京也淹大水了，這人人經過城鄉移民逃來的應許之地，即將成為下一個失落之地？

承繼著《你的名字》整個小村的青年都搬到了東京來找工作，東京的朧對似曾相識的城鄉移民三葉伸出友善之手問了「你的名字？」這回《天氣之子》雖然換了幾個主角，但儼然繼續了這「城鄉移民」在東京繭居打拼看人臉色的故事。此片年輕人大家都在找工作，帆高在找陽菜在找、還有大姐姐夏美也在找，還願意提供工作收容他們的，也是個在小輩身上看見自己似曾相識身影的長輩圭介，明明自己生活事業也都很不上軌道，能幫忙還是很有同理心地努力幫忙著。這，和《你的名字》片尾訴求的災後移民社會紐帶之重建，不也異曲同工？

《你》片的東京戲很多光鮮亮麗，誰叫朧是個東京中產住民，家庭背景乃至學習與生活環境都很優；但《天》片的東京已完全不同，帆高繭居的地方很小、圭介工作居住的地方很小更很亂、陽菜帶弟弟住的地方也很小、煮頓午餐在很小的桌子上將就著吃泡麵與外賣已是種幸福、更別說後來在外面旅館住一夜有各種微波食品唱個卡拉OK簡直已是小天堂。這個社會底層的年輕人東京，其實很悲苦絕望，還陰雨綿綿；但只要有你有我，再配上新海誠動畫那再平凡破敗都很溫暖的筆觸，這宛如末日前夕的淡泊小幸福，又有什麼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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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都市朝氣背後的掏空

電影前段，是先給了這個陰雨綿綿只能待室內的狹小生活一個雖仍有幸福卻不甚滿意的印象、也給了「陽光藍天使人心情好」這理所當然的美好夢想，只是到電影後段終究要告訴我們「為了妳，寧可放棄藍天」。這個前段虛晃一招、到後段才揭示的全片體悟，到底有什麼意義呢？我個人覺得可以偏寫實看，也可以偏象徵看。

偏寫實來看，此片這連日大雨淹水，彷彿在控訴人類無盡發展已改變全球氣候，這天氣並非我們簡單的氣象預報鋒面分析可理解，畢竟「人類對天空的了解遠不及海洋」，天上一個神秘的世界、豐富的生態、未知的如神力量都在影響天氣。而照許多古老傳說，晴女是要作為犧牲換取風調雨順的，這代晴女剛好是都市底層無枝可依的陽菜，她每為人們帶來多一點陽光，自己的身體就被侵蝕一點。就改善全球氣候變遷來講，好像陽菜這角色也難以譬喻什麼當代的現實力量，難道我們現實靠剝削窮人就能成就富人的風調雨順嗎？頂多在古代有犧牲民女以祭天吧？

但偏象徵看，也許本片帶給人們好心情的藍天與陽光，要談的就是一種都市的活力與朝氣？而底層的陽菜犧牲自己給都市帶來藍天與陽光、就猶如大城市底層的年輕人犧牲自己給市民帶來活力與朝氣？我個人不熟日本社會的真實，只當個觀光客看見日本的表面，總覺得日本城市的一切都好光鮮明亮、人人禮數周到帶著無條件的笑容、服務業的年輕人們有多少困難任務全部陽光朝氣扛下來、令每個被大城市基層所服務的人賓至如歸...

但，我也總是閱讀到關於日本人的高壓與壓抑、關於都市年輕人苛刻的居住與就業環境。是否，我們在東京等日本大城「如陽光般美好」的經驗，也是建立在對底層年輕人的剝削上呢？看看陽菜這社會底層姊代母職泡麵度日的失怙少女，總是使盡氣力為了人們帶來陽光藍天與歡樂，但這歡樂產業的業主是跳蚤市場、是夏日花火、是公司週年、是新人婚禮，這些都是中產以上的幸福人們為了讓自己本就豐衣足食的生活錦上添花、所耗費的竟是一個消磨自己身體換得三五千日圓的底層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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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雨，都市沈鬱底下的吶喊

本片很多背景與細節都沒講得很清楚，恐怕都要一點聯想與推敲，其中我最好奇的就是帆高這小子離家出走的背景。一開始，我還覺得他是否承接了《你的名字》的災後小鎮異鄉流離故事，不過慢慢看下去覺得並沒有，他只有言語提及「絕不回父母身邊」但電影也沒多談他的家庭，他唯一一場在原鄉的回憶戲，倒是騎著腳踏車在陰雨中追逐著那一抹陽光、那一抹陽光卻跑到了海上、彷彿一道希望之光招手吸引他搭船出海，結果這道光吸引他去的是人人嚮往的東京。

東京比別的地方更多陽光嗎？現實上並沒有，甚至在電影這場象徵的連綿大雨中，人到了東京不但沒有希望之光、反而只有如同世道炎涼般的無盡陰雨。令帆高每每怨嘆「東京爛爆了」的，在象徵景觀上可能是那下不完的雨，在寫實世道上則可能是那一次次的應徵被拒絕、一次次的高消費被剝層皮，也是夏美一次次低頭輸誠聲嘶力竭的「我最崇拜貴公司了」、更是陽菜樂於助人卻被遣散後聲聲誘惑的「妳來做一晚」。

在這個體制高高在上等著剝削你、誰伸出援手送個漢堡就要被踩扁的殘酷社會，也許堅守自我最後底線大聲說「不」的一記警鐘，就是那把槍吧？槍這東西，由於對現實世界黑幫與槍枝問題的寫實指涉太明顯，我乍看之下很難理解這安排有何用意；但回家想想槍的象徵意義，我覺得不在射擊人、威脅人、或自我防衛，而在逼迫對方認真聽見心下一凜。槍的兩次射擊，一次是從情色業老闆手上帶走陽菜、一次是對警方代表的體制誓言我絕不為我們的陽光藍天犧牲陽菜，那目的都在當頭棒喝，畢竟他們年輕城鄉移民在東京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有能代自己發聲的槍足為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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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妳，寧放棄朝氣

不過話說回來，此片中誰又不嚮往著陽光呢？現實世界的移民青少年誰又不嚮往那充滿朝氣的都市生活律動呢？帆高為了追逐陽光來到東京、陽菜為了與母親共享陽光而成了晴女，他倆推己及人把帶來陽光當工作，正如無數嚮往都市活力的年輕人也投身貢獻都市的活力。然而，正如陽菜帶來陽光是要消耗自己的，都市活力的產製也是要消耗基層年輕人的，尤其是滿面笑容承擔一切的服務業年輕人，譬如在麥當勞送暖的陽菜、譬如當櫃姐賣首飾的三葉。唉，《你的名字》年輕人們來到了東京，正如許多福島少年到了東京受盡欺凌，是否也有不為人道的甘苦？

和《你的名字》一樣，本片唯一令我有點皺眉的地方，是男主角一種很青澀又有點情色的胸部迷戀，他總是好奇地想往人家衣著底下多看一點、卻又三番兩次被抓包，但說到最後，也正是這好奇使他正視了他人陽光外表下的遍體鱗傷，宛如日本基層年輕勞工包得緊緊不願示人的工傷。本片最後帆高的作為，在寫實的全球變遷上，看似是離經叛道之舉，寧可犧牲全世界也不放棄一個人，就算這人犧牲得如此甘願也一樣。放在古代，也許可以當作是寧可風不調雨不順，也不犧牲活祭品；放在當代，則可能是寧願不要陽光朝氣的都市活力，也絕不犧牲底層青年勞心勞力掏空自己。

片尾，寫實說來是海平面上升成真了，東京回到了江戶時期就是個海灣，我們可想而知紐約阿姆斯特丹斯德哥爾摩等城市又會變成什麼樣，但新時代人們船舶交通高層住居不也就這樣生活了下去？而象徵說來，我個人認為，也許是陽光朝氣生生不息的完美都市已不復存在、但在不完美的生活中人人還不也這麼將就一點過了下來？重點是，這個不完美的城市生活即使陰雨、卻不用犧牲，陽菜向天禱告的誠心依舊，但等待的不是如神般的呼風喚雨，而是雨中那人的重逢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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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的價值，在人本身

前輩箴言「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你不須肩負全球氣候變遷的責任」，同樣地我覺得也沒有人需要負擔都市時時刻刻陽光活力完美運轉的責任。這是我個人對此片的聯想，基於我對日本那陽光朝氣完美到病態、背後不知多少剝削壓抑的關注上。當然我們在東京身為度假外國人都是如沐春風的，但在東京打拼的青年處境呢？這種掏空年輕基層餵養都市榮光的黑暗，在全球所有大都會都有，我擔心壓抑自課的日本人恐怕最嚴重？但集體生活可以少一點完美、個人值得多一點呼吸空間，也許這新都市文化會更加有情吧？

《你的名字》談了城鄉本是同根生的似曾相識、訴求了城鄉移民大潮流下彼此噓寒問暖的同理心；而《天氣之子》進一步談移民們在大都會的處境，這裡充滿冷漠與高傲、剝削與屈服、更充滿陽光朝氣的完美迷思，但城市之美不在於那犧牲無數基層個人所堆出的光鮮，而在每一個個人本身的福祉。這是一部很美的電影、有美麗的陰雨綿綿狹窄破敗、有美麗的泡麵加蛋簡單生活、那都是最美好的不完美！我很喜歡，推薦大家快去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hkxiJPsP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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