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人 The Irishman (Netflix) - 電影

最近這些因為嘴巴太大而在廣大觀眾間被黑的導演，好像拍起新片都有一些語重心長：

第一彈，羅蘭艾莫瑞奇拍《決戰中途島》，多次告訴媒體現在的人都不記得當時有一代英
雄真正在極端處境下硬著頭皮力挽狂瀾過，改變了歷史；第二彈，肯洛區拍《抱歉我們錯
過你了》，也曾告訴媒體希望人們看過片後在要訂亞馬遜等購物網站前，能夠先 hold 住
一下多想一想；然後第三彈，嘴巴最大的馬丁史柯西斯拍《愛爾蘭人》，直接讓銀幕裡的
主角穿越時空來說了：「你不認識他嗎？他是吉米霍法耶。」

年輕人只捧場地「哦」了一聲，但年輕人還有很多案要做，這是年輕人肩上的重擔甚至也
要擔心過勞，眼前這位老伯只是一個趕快結案打勾的 case 我還有很多案... 曾幾何時，
傾聽一段關於你我身處世界的歷史變得這麼奢侈？片末最後一鏡不再關於年輕人，而關於
老人自己，年輕人們有難唸的經老人也沒法強求什麼，他只把那曾經的遺緒用一個小小動
作留下來，到他還有呼吸的最後時日。（話說這「留個門縫」到底是什麼梗？是幽閉恐懼
？是怕人追殺的不安全感？是渴望與門外留下一分不斷的聯繫？我一點也不懂，但這動作
設計好催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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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美國地下景觀畫

《愛爾蘭人》這部劇情片，憑什麼也要花到像超級英雄這樣的預算？然後在那邊靠邀沒人
資助我？我對電影製作的「錢」花在哪很沒概念，也許這片許多錢都花在主角們的臉部回
春特效了？我不知道，因為我看不出什麼特效（表示特效做得渾然天成？），我只知道它
的場景選用與搭建、道具設計與製造、妝髮服儀之考究、以及各種大型集會之動員、陸空
多線的流暢攝影... 應該也是無一不花錢。而電影片長三個多小時滿滿的換景、甚至隨著
老 Frank Sheehan 自嘲促狹岔個話題都可以來個兩三秒的新場景與新爆炸，搞這麼大這
麼多的傳統實景動員與效果要花多少錢？我不知道，只知身為消費者完全被席捲。

場面大，我覺得在此片是很必要的，它的世界觀絕不只關於兩三個核心黑道人物或幾個角
力的幫派，而儼然也在告訴我們美國今日富裕社會成形背後的歷史，只是是個見不得光的
時代黑精靈在談一個黑歷史，重要性一點也不輸給《阿甘正傳》那種時代白精靈談的白歷
史。《愛爾蘭人》的故事主角是「愛爾蘭人」Frank Sheeran，關於他的一切我都沒聽過
，看來我真是此片目標的年輕受眾；而真看下此片再粗淺查起他的 wiki 條目來，還真覺
得他就是個穿針引線見證許多事情的時代精靈！當個說故事的主軸真是再好不過，就像《
決戰中途島》拿企業號航空母艦當主軸穿針引線見證事件一般。

這美國，從戰後講起，美國的經濟與產業是靠廣大勞工建立起來的，但產經的秩序在下或
多或少也是靠黑道打穩基礎的，不敢說所有產業都這樣，但本片有見證到的已有相當大規
模。黑道和白道的工會彼此合作不說、和白道頂層能選上總統的甘迺迪家族也是淵源深厚
盤根錯節地。本來黑白兩道彼此合作心照不宣，大家檯面下默默交流就讓這一切運轉行禮
如儀欣欣向榮。但這種運轉最怕出頭鳥、最怕個人主義的美式英雄，我們兩位主角就是專
門擺平這些英雄別出頭，Russell Bufalino 是負責四處奔走調和鼎鼐的地下長老，Frank
Sheeran則在調和不成時負責出馬收拾乾淨，如一個油漆工把美國產業這棟老華廈整修得
漂漂亮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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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幫顧全大局，是產業推手

本片配角如雲，儘管許多人可能出現一兩個鏡頭就退場，但在那一兩鏡頭的當下時時刻刻
通通有戲，顯然此片連這種一兩秒過場都沒有一丁點敷衍的意思！馬丁還被記者質疑「An
na Paquin 怎麼都沒台詞」，因為她只要出來用眼神根本盡在不言中！其他熟面孔演員還
有目光冷峻的教父 Harvey Keitel、趾高氣昂的金童 Jack Huston、年少得志的屠夫 Bob
by Cannavale、一臉橫肉的天兵 Jesse Plemons，人人或背景或短暫的存在通通都有戲，
其他配角一張張臉譜也彷彿精選我們半個世紀以來對黑幫電影經典印象做個大集成。也很
有趣的是，這裡有名有姓的人，許多在兩秒客串中被打個大字卡預告他未來 XD 話說這字
卡怎麼切換成英文呀？看中文實在有點怪怪的...

電影前 1/3給黑幫的日常業務奔走喬事著墨甚重，令我們看著這些臉孔都知他們是每天守
著工作崗位的勞工、和那些運貨與屠宰的勞工沒什麼不同。然後中段 1/3進入勞工景觀的
高潮：Jimmy Hoffa 與他的卡車司機工會，正式向我們宣告此片不只是兩個主角小小的地
下社會，而已擴展到人人讀歷史都知的地上社會，就算當代美國人不讀歷史不知吉米霍法
那總知甘迺迪家族吧？地上社會是地下社會鞏固奠定的，規模多大深度多深則心照不宣別
說破。只是內行人四處奔走低調維繫的歌舞昇平之美國，在人人豐衣足食享受天倫之餘，
是否仍不滿足要來伸張更多呢？金童甘迺迪兄弟，在他們的眼光下就是美式英雄主義破壞
結構的出頭鳥，也並不是沒辦法解決 XD

好吧，也許 Frank Sheeran 這個在本片中出身單純的傻小子，在前 1/3一次次擺平事情
後粉飾太平讓社會運轉，可能還覺得自己是在做件服務社會群體的美事吧？正如他不容許
他的家人被欺辱一定狠狠討回公道，他跟著 Bufalino當這喬事小組看見社會秩序要被破
壞重組時也一定咬牙殺之、殺完一定棄槍毀屍當作啥也沒發生，正如過去在戰場也是把德
軍殺了埋掉粉飾太平、反正長官命令我們也不懂就當是在維護世界秩序... 維持國家欣欣
向榮的愛爾蘭裔美國人呀，自己在這地下社會小圈圈裡覺得再正當不過、只是別人不理解
。他每天早起看報，也許心裡稍有歉疚但大抵當作一般工商新聞，只有女兒 Peggy一雙法
眼靜靜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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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構與個人，夾心的兩難

很遺憾地，好像為民喉舌的政治人物多多少少有出頭鳥性格，沒有那幾分明星氣質是無法
魅力演說煽動群眾一呼百應的，甚至也是無法讓豐衣足食的小公主認同景仰的。這位工會
領袖 Jimmy Hoffa不但是他們黑幫高層結盟掌握的勞工英雄、更好死不死成為 Frank She
eran的通家之好、更糟的是成為女兒 Peggy不信任自己時可以信任的父親形象！這麼一個
在公領域有理想又有勇氣不畏權威衝到底、在私領域有福同享相挺到底的完美英雄王子，
有情有義的人誰能不愛呢？於是 Sheeran過去覺得不痛不癢的人生第一次覺得芒刺在背了
：要為大局做掉 Jimmy Hoffa其實和以前每一次出手都大同小異、為什麼這次就是這麼不
對勁？一趟車開得越慢越是焦慮不安？

本片三大上世代魅力男主，我覺得都放到了最完美位置：勞勃狄尼洛還是個滿臉笑容地的
可靠老好人，在這片是見多識廣但心底仍保純真造成了兩難；喬派西還是個多重面貌切換
自如的喜劇角色，只是這次變成身段抽離公事公辦隨時變臉的黑幫長老，平常越喜氣親切
面色一沉時就越驚人；而這當中最帥最高調的艾爾帕西諾，當然是英雄王子，不但熱情奔
放甚至還青春洋溢，不論事業上萬頭鑽動的男人、課堂上努力學習的小學生、還是家庭裡
孤苦焦慮的少女，人見人愛呀。怎奈這三人，一個代表冷靜的大美國機器、一個代表熱情
的美國個人，居中的 Frank Sheeran這好好先生終於意識到他無法面面俱到、成為夾心餅
乾兩面不是人。

話說這位好好先生，電影在開頭很早就揭示了他最關鍵的德行：絕不出賣朋友，不管是叫
你循規蹈矩的體制還是告訴你倫理道德的正義都一樣。他是在展露這德行後才登堂入室進
入黑幫，在電影後段他也一樣把事做得完整乾淨一字不漏，甚至直到片尾人人都死只剩他
還活著的安養院時代仍守口如瓶，也許這一切都是從最初「把德軍帶進森林」那懵懵懂懂
的少年養成開始。突然間，美國近代史從古到今默默地串了起來，不論黑道白道都是一個
樣，像古巴問題那樣的黑白合作更不在話下。如果今日的美國集體榮景建立在許多不群個
人的消失、建立在沉在河底的槍枝、建立在本片客串角色們一張張死亡檔案的字卡，這故
事今日美國年輕人能不聽嗎？昨日見證的美國老人還要苦守秘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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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末行將就木的男主角 Frank Sheeran 連神父都沒說，但現實中的本尊在臨終前仍吐露
秘密給人出版了《我聽說你做油漆的》這本書。我個人不常看黑幫片，對這片型沒什麼特
別印象，只覺得這片描繪黑幫的眼光是很語重心長地成熟。它先描繪了黑幫的存在價值、
黑幫的社會貢獻、黑幫的人情義理，然後再筆鋒一轉回視這人情義理的僵固專斷、直指這
社會貢獻的社會成本、更質疑那地下社會堅守地下絕不說破的存在價值。這片裡自命貢獻
社會卻造成眾多傷害的人們，儘管不是橫死就是老死鮮有哪個人得到司法正義，但只要最
後一人還留著最後一口氣，那揭露真相的轉型正義仍然不嫌晚。也許片末仍說不出口的 F
rank Sheeran，只能以留下一道門縫作為致敬與懺悔？

最近常看 Netflix片，深深覺得雖然免洗片很多，但令人眼睛一亮的傳統劇情小品或另類
喜劇也挺不少，只是都有點難想像它們在現在電影院的主流市場還會不會受到觀眾青睞？
要賺票房的片廠還願不願意出錢投資這些賠錢貨？這時就真覺得 Netflix的存在真是做功
德，雖然我也很擔心他們這樣當散財童子大膽投資未來會如何，但只要 Netflix在一堆二
線好看的小品之外還能有《羅馬》與《愛爾蘭人》這種別人不要的大作，我就會每晚上網
瀏覽片單支持到底。話說像《羅馬》這樣背景細節鋪天蓋地的片、像《愛爾蘭人》這樣眾
聲喧嘩資訊爆炸的三小時半長片，能在平台上一遍遍看甚至隨時倒轉看，也許還更能享受
作品呢？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HXxVmeGQ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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