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罰（49） - 同志

上午十一點多時，我帶著思瑤從桃園復興鄉的民宿返回了台北。


在濟仁醫院外頭停好車後，我小心翼翼地扶著思瑤走出車外，讓她坐到了輪椅上頭。

確認她在輪椅上坐穩後，再轉身關上車門，準備開啟遙控鎖。


鎖好車門的那一刻，耳邊卻傳來了我完全不想聽到的聲音。


「曉婷！」　


是秀麗媽媽。





「曉婷。」　


是天翔爸爸。


瞟了輪椅上瑟瑟發抖的思瑤一眼後，秀麗媽媽皺起了眉頭，滿臉擔心地對我說：


「媽知道自己這次是過分了點，但妳也不能這樣子一聲不吭地逃走啊！

　曉婷，妳知道爸媽這幾天有多擔心妳嗎？」


內心的恐懼幾乎深不見底，我擋在思瑤的面前，冷笑地發出了質問。






「擔心？你們是在擔心我嗎？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定要這樣對我跟思瑤？

　你們到底要把我們逼到什麼地步才甘願？

　我和思瑤的愛情，在你們眼裡就是那麼地....不堪入目嗎？」


爸爸推了推眼鏡，用無奈的聲音說：


「曉婷，妳媽不是一開始就存心去傷害方思瑤的。

　那天建廷來我們家拜訪，把之前偷打的鑰匙拿給了秀麗，請她代為轉交給妳；

　接著還告訴妳媽，說他決定祝福妳們兩人，並退出這一段感情。

　妳媽聽完之後，因為太煩惱妳的事，加上躁症正好發作，所以就....」





「所以就衝到我和思瑤的家，把思瑤狠狠地打成重傷？」


「曉婷，媽媽真的不是故意的。

　從看守所出來後，媽媽也一直在反省自己的行為，但是妳卻這樣什麼都不說地就....」


「不然我還能怎麼做！！！」


過度激烈的爭執聲，嚇壞了坐在輪椅上的思瑤。

驚恐而慌張地起身後，她卻在轉身逃跑的瞬間，被眼前的黑暗狠狠絆倒在地。


「嗚、嗚嗚....」





用淌血的雙手勉強撐起身體後，思瑤抱著頭坐在人行道上，弓起背部不斷地哭泣。

此刻她顫慄的姿態，就像是被人用棍棒逼到角落的孩子。


「思瑤！」


我心痛地跪在思瑤的身旁，將顫抖受傷的她緊緊摟入了懷裡，

接著轉過頭望著我的親生父母，含恨地用自己也難以想像的怨毒聲音說：


「思瑤都被你們逼成這個樣子了，還不夠嗎？

　為了讓她離開我，為了讓我變成所謂的正常人，你們非得逼死她不可....是嗎？

　沒關係....我會讓你們知道，逼死她....也等於是逼死我....」




「曉婷！妳怎麼能這樣跟我們說話？我們還不都是為了....」


「走開....都走開！你們兩個都給我走開！！！」


「曉婷！」


著急慌張的腳步聲，突然由遠而近地響亮傳來，

一男一女的熟悉身影，急急忙忙地奔到了我們的面前。


佩佩伸出溫暖的雙手，緊緊摟住了我和思瑤抖瑟的身子。

展弘則是站到我父母的身前，用高大的身軀擋住他們的逼視。




「伯父、伯母，請你們暫時先不要再逼迫曉婷了，好嗎？

　難道你們看不出來，她跟師母都已經快要承受不住了嗎？」


「柯展弘，為什麼你老愛管我們謝家的閒事？」


秀麗媽媽忿忿地說。


「我不是要管閒事，而是想阻止你們對彼此做出難以彌補的傷害。

　曉婷現在的情緒真的已經很不穩定了，

　無論你們之間還有多少事情想溝通，都等到冷靜後再來談好嗎？」


秀麗媽媽像是還想爭辯些什麼，卻被爸給一把拉住。




「好，曉婷，我跟媽媽先離開就是了。

　但是我希望妳知道，我跟妳媽今天過來，只是想知道這幾天妳過得好不好，還有....」


「走開....走開！！！」


「曉婷，妳不要激動，我們走就是了。」


半推半哄地將秀麗媽媽送上車後，爸爸終於帶著她遠離了我滿是淚水的模糊視線，


展弘在我身邊蹲了下來，輕輕拍撫著我不停顫慄的背部。


「沒事了，曉婷，妳不用怕，伯父伯母已經先離開了。」





看了看身旁的展弘，又看了看摟住我和思瑤的佩佩，

我在難以遏止的持續恐懼中，微帶顫抖地低聲說：


「你們怎麼知道，我和思瑤....在這裡....」


安撫般地握緊我的手，佩佩露出了歉疚的神情。


「我本來以為妳們中午過後才會回到台北的，

　所以剛才先跟展弘哥一起去戒護病房探視了展裕。

　看完展裕後，我送展弘哥出來，沒想到剛好就在人行道上碰到了妳們。」






查看了思瑤淌血的膝蓋和手心後，展弘擔心地對我說：


「曉婷，有什麼話待會再說，我們還是先把師母送進醫院去吧。」


佩佩也摟著不停發抖的思瑤和我，心疼而不捨地說：


「病房我已經替妳們準備好了，曉婷，我們就直接過去吧。」


我用虛浮的無力雙腳勉強站起身，接著試圖扶起身旁劇烈發抖的思瑤。


「嗚....」





但是過度的驚悸，讓思瑤害怕到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此刻只能軟軟地癱倒在佩佩的懷裡，無助地顫抖與喘息。


「表姊，表姊....沒事了，別怕....不要怕....」


抱緊了滿身顫慄的思瑤，佩佩不停地掉著傷心的淚水；

我握緊思瑤發涼而哆嗦的手，無法克制地流著惶恐的眼淚。


展弘拍了拍我和佩佩的肩頭，用讓人放心的溫暖聲音說：


「讓我來吧。」





攬住思瑤的背部與膝窩後，展弘小心地抱起她瘦弱的身體，大步走向濟仁醫院。

佩佩則是把顫抖到失去平衡感的我扶上輪椅，急急地跟了過去。


再次躺到了VIP病房的床上後，

思瑤還是難以克制緊扼她的恐懼感，於是只能驚恐地不斷哭泣著，

任憑我怎樣努力地安撫，都難以平息她的顫抖和不安。

直到房醫師注射鎮靜劑後，才勉強放鬆了思瑤緊繃的身體。


原本便有輕微貧血的思瑤，在這一陣子的身心受創和營養失調中，

健康狀況更是大不如前了....






替思瑤消毒好方才造成的傷口後，房醫師為她掛上點滴，便先離開了病房。


我走到思瑤身旁坐了下來，心疼地輕撫她蒼白憔悴的睡臉。


思瑤，妳究竟還得遭受多少的痛苦？


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代妳承受一切的苦難。


只要能換回妳健康的身體，只要能讓妳找回無憂的笑容，

就算得讓江曉婷墮入地獄作為代價，我也會義無反顧地在斷谷縱身跳下。







門口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響，是佩佩輕輕地走進了病房。

溫柔地抱了一下我的肩頭後，她在我的耳邊低聲說：


「曉婷，我剛剛跟精神科主任談過了，明天下午....去做第一次的心理諮商，好嗎？」


「可是思瑤她還這麼地虛弱....」


「不是表姊，是妳。曉婷，妳不知道自己的心也開始生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