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罰（50） - 同志

緩緩地恢復意識後，幾乎要讓人無法動彈的虛弱感，再度主宰了我的全身。


如果不是手掌和膝蓋還劇烈地痛著，

我可能就會在漫無天日的黑暗裡，誤以為方思瑤的生命已經就此劃下了句點。


其實，好像也差不了多少了....


雖然看不到鏡子裡的影像，我也能想像自己形銷骨立的憔悴容貌。


擔任了整整二十年的外科醫生，對於生離死別的場景，我見過太多太多了。



我不畏懼面對死亡，只是不忍讓曉婷承受失去我的痛。


自從雨夜告白的那晚後，短短一年間，我就已經殘忍地讓曉婷承受兩次生離死別的痛了，

這次又怎麼能自私地先放下她的手，一個人獨自前往那個世界呢？


曉婷，我們死生在一起....


默默地躺在黑暗中，回想著自己失去知覺前的記憶。


聽到秀麗阿姨的聲音後，我便陷入了難以克制的狂亂不安裡，

她和曉婷的激烈爭吵聲，更深深地加重我的驚恐和慌亂；

於是只能顫抖不已地起身，試圖逃離聲音的來源，最後重重地跌倒在人行道上。




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全都沒有印象了。


偉哲說得對，我必須驅除掉由恐懼構成的心魔。

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該為了曉婷與孩子們堅強起來。


試著撐起身子，卻忘了掌心上的傷，我在雙手的劇烈刺痛中，忍不住地發出痛苦的呻吟。


「嗚....」


「表姊，妳終於醒了，怎麼了，傷口還在痛嗎？」


溫柔地握起我的手腕後，佩佩將我的手掌翻轉過來小心地輕撫。




「我沒事，只是忘記了手上有傷，不小心壓到了。」


「妳等一等，我扶妳坐起來。」


佩佩將床頭調到合宜的高度，再將枕頭挪到我的背後。


「謝謝妳，佩佩....對了，曉婷呢？」


「曉婷說想去買妳最愛吃的提拉米蘇，所以暫時出去了。表姊，妳要不要先喝點水？」


接過了佩佩遞來的杯子，我小心地讓溫熱的水份注入自己乾渴的喉嚨。

直到啜飲足夠後，才疲倦地往床上一靠，接著深深地嘆了口氣。




佩佩拿走了空無一物的杯子，握著我的手輕聲說：


「表姊，妳還好嗎？還在害怕張秀麗的出現嗎？」


「我現在好多了，現在讓我煩惱的不是秀麗阿姨，是曉婷。

　佩佩，妳有注意到嗎，曉婷她的精神狀況....」


「我知道，自從妳受傷之後，她的精神狀況就一直都不是很穩定。

　我跟精神科的林主任討論過曉婷的狀況了，她也願意去接受心理諮商的幫助。

　表姊，我想曉婷應該是因為太過在乎妳，

　所以才會在妳遭到傷害後，心痛到幾乎失控的地步。」




內疚地低下了頭，我再度地陷入了滿心的自責情緒。


「是我讓她吃太多的苦了。」


佩佩輕聲嘆息著，隨即溫柔地按住我的手背。


「表姊，心痛也是妳們深愛對方的證明，其實我很羨慕妳們能這樣地相守與相愛。

　黎明前的夜晚總是黑暗的，表姊，妳要對自己跟曉婷更有信心一點，

　我相信總有一天，妳們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輕輕地笑了笑後，我帶點無奈地說：





「我對曉婷的愛很有信心，也對自己的愛很有信心，只是....

　只是有時候我會想，我們所深愛的是真正的對方，還是心目中理想的對方？」


佩佩沉默了好一會，才輕聲地說：


「表姊，妳是不是很多時候，都選擇了壓抑妳自己？」


「或許是吧。」


「為了在曉婷面前呈現最完美的一面嗎？還是不忍心讓她為妳心疼？」


「都有。」




「表姊，曉婷愛的是妳的全部，無論是妳的風光或狼狽。

　妳有義務陪她面對艱難，她也有權利替妳分擔苦痛啊。

　妳為什麼不願意在她面前呈現最真實的自己，卻要這樣執著於妳的完美主義呢？」


「當初讓我愛上曉婷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對我完全的信任和依賴。

　於是我努力地在她面前呈現最佳的狀態，想證明自己是她最值得倚靠的另一半。

　但也正因為如此，我在失明後一度失去了面對她的勇氣，甚至想就此放手了....」


「曉婷願意毫不保留呈現自己的所有，妳卻不肯讓她接受妳的缺陷和不完美，

　甚至連心裡的傷都不願對她說....妳不覺得這也算是一種自私嗎？」



「曉婷愛得太深太執著了，一旦遇到關於我的問題，就很容易失去了理智。

　這次為了秀麗阿姨打傷我的事，她一直如此地傷心，又變得那麼地偏激，

　我怎麼還能增加她的壓力....」


「表姊，妳有沒有想過，她之所以會那麼傷心和不安，有部份原因是因為妳不夠坦白？

　妳明明是她的妻子，卻總是選擇壓抑自己心裡真正的想法，

　這樣只是讓曉婷更加擔心妳，也讓負面情緒在背後持續地宰割妳自己，

　妳不覺得自己的狀況之所以會變得那麼嚴重，很有可能也是因為妳習慣了壓抑嗎？」


我靠在柔軟的枕頭上，默默地思考佩佩的話。


讓我獨自沉默了好一會後，佩佩握住我的手，用認真的語氣說。




「妳真的覺得曉婷愛上的是那個自信完美，能讓她放心倚靠的方思瑤嗎？

　還是其實妳愛上的，是那個願意事事依賴順從的江曉婷？

　表姊，也許妳們都該試著重新瞭解真正的對方，也讓對方看見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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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瑤婷會走到最後的理由，始終還是一樣的。
　
方思瑤在感情上，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
但她的善良與正直，讓她擁有獲得幸福的權利。
　　
就算為了獲得那份真切的幸福，得使她承受比曉婷加倍的痛苦，
天公伯仔也得讓她在苦難中受盡懲罰，並且確實成長後，得到她真正想要的愛。
　
因為那是方思瑤所須承擔的罪業，也是她必經的成長歷程，更是她值得擁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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