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的孤戀花（2） - 同志

(二)
這天，百樂門尚未營業，雲芳就陪著五寶先來到舞廳練唱。

樂隊已經準備好了，獨缺鋼琴手，大伙意興闌珊地等待著。五寶站在舞台的一角，自個兒
清唱練習。雲芳坐在台下看五寶唱歌，不自覺地臉上掛著笑。

突然間雲芳注意到有個西裝筆挺的男士走了進來，一個勁兒地盯著五寶。那男士和她點頭
示意，原來是認識過的，他是常客趙老闆的表弟，林三郎。印象中他是個日本留學生，學
音樂的。在五寶上班的第一天，三郎的表哥不顧舞廳唱歌小姐「不陪酒、不跳舞」的規定
，拗著大班要五寶到她們那桌坐坐。雲芳知道五寶不自在，顧不上會得罪客人仍是前去幫
她解圍。

「請問…我可以試試嗎？」三郎約是發現了樂隊沒有鋼琴手的窘境，自告奮勇地問道。

「好阿，請上來吧。」

三郎熟稔地奏樂，五寶唱了起來。

「玫瑰玫瑰~最嬌媚~」唱得忘情的五寶回頭看了看三郎一眼，三郎對她一笑，五寶也
報以一個稱許的微笑。

見著兩人的互動，雲芳頓時收斂了笑容。

一曲奏畢，樂手們紛紛稱讚三郎的技巧不錯，三郎靦腆地客套了一番，眼光仍不離五
寶。這時雲芳起身走向舞台，對三郎說：「沒想到，你們台灣人還會彈這些歌啊。我以為
，你們只會唱日本歌呢。 」

三郎不好意思地解釋了一下，說他們留學生還是常從電台中收聽內地的歌曲，自己又是學
音樂的，自然還是會一些。

「我們還沒開始營業呢，您還是請回吧。」

「嗯，是該回去了…」三郎訕訕地笑了笑，對五寶點點頭後就走了。雲芳繼續坐在台
下陪著五寶練唱，但她變得十分沉默。


晚間，五寶和雲芳在後台準備，雲芳先是悶悶地抽了幾隻菸，過了會兒突然地說：

「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五寶仍在上妝，似乎不懂雲芳言外所指，雲芳進一步地說：

「既是外鄉人，跟你又不親…五寶，你別理他。」

「我沒理他，誰理他…。」

五寶說的話其實無可挑剔，可是就是不看著她說。雲芳頓時感到制不住的醋勁，語氣高昂
了起來：「你是在怪我，把那個人趕走？」

五寶停了手上動作，沒說話。這時大班正好走進來催促說：

「雲芳小姐，王老闆來了。」

雲芳看了五寶一眼，捻熄才剛點上的菸，起身離開。


當晚百樂門生意挺好，不停有人點歌，雲芳也陪了一桌又一桌，直到下班時，兩人才有時
間在一起。

五寶跟在雲芳身後走出百樂門，似乎不敢走近，又不願離得太遠，雲芳幾次回頭她都是垂
首不語。

「幹嘛不說話呢…？」雲芳停下腳步說。幽幽的口氣，其實不像質問，而是嘆息。

「我沒有不說話阿…」

「五寶，我早就和你說過…」雲芳還想要再說，後方卻有麗麗、美君那些舞廳小姐們跟了
上來興奮地問道：
「雲芳姊，今天是美君的生日，我們打算『羅漢請觀音』，你們要不要來？」

幾種念頭在雲芳心頭流轉，頓了一會兒後她含笑回答：
「大家都是好姊妹，把我和五寶也算上吧。」

雲芳一邊說，一邊自然地把五寶的手牽起。五寶原本緊抿的嘴唇，這時終於露出了一點笑
容。


餐館原要打烊了，幸虧是雲芳交際手腕好，老闆深怕往後都丟了舞廳客人們的生意，不得
不又重新起灶伺候她們。

當眾人起興想要學洋規矩來個生日蛋糕時，五寶說起她們小時後沒錢買蛋糕，都是吃鬆糕
過生日的。雲芳就坐在五寶身旁，總是透著熱切的眼神，好像五寶所說的都是極有興味的
事兒。

席間眾姊妹還說了些和男人間的閒事，不自覺地又數落起男人，和雲芳的論調都一樣：「
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五寶聽到這兒偷偷地瞧了雲芳一眼，雲芳對她微微笑。五寶心想阿姐真的已經不生氣了，
心裡也歡喜。

「來吧，今天大家可是不醉不歸喔！」大伙聊到興頭上，麗麗邊說邊替大家斟上酒。
五寶歉聲說她不會喝酒，麗麗笑著說：「不會喝也喝一點嘛，今天是好日子呢。何況喝醉
了，有雲芳姊送你回去啊…她可是千杯不醉呢！」

「喝吧…沒關係的。」雲芳把酒杯拿給五寶。眾人乘興乾杯後，五寶也一飲而盡。


五寶確實是只有一杯的酒量，她搖搖晃晃地倚著雲芳走在夜深的大街上，聽著大伙荒腔走
板的：「夜來香…我為你歌唱…」，眾人中雖屬她歌喉最好，她聽起自己的聲音卻也是走
音的厲害，還有止不住的笑意…縱情不羈的夜生活滋味，五寶第一次嘗到。雲芳牽著步履
闌珊的她，一後一前的搭上黃包車。

五寶是先坐上車的，坐在車上，她回頭對雲芳興奮地喊道：「阿姊…你也快一點嘛…！」

五寶是第一次喝酒，讓她這回有點分不清是車子顛仆的厲害，還是自己酒力作祟了。
雲芳還離她有些遠，笑著擺了擺手說：「師父，追上她…！」

拉車師父三步併作兩步趕上五寶的坐車，兩輛車靠的很近，迅速地穿過一排排路燈。
忽暗忽明的光影掠在雲芳臉龐，就好像五寶第一次遇見雲芳時一樣。她和雲芳也一起生活
好些日子了，卻沒見過雲芳像今天這麼開懷，一路含笑望著自己。五寶開心地待雲芳趕上
後伸出手拉著她，雲芳隨她拉著舞弄著，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臉頰。


回到小樓中，五寶幾乎是醉得跌進門，雲芳還在後頭趕緊拉住她，並幫五寶把大衣解
開。

「阿姊，你說我是不是醉了…？」

「沒有啊…」雲芳笑著說。五寶轉啊轉到珠廉旁，唱起她那曲魂縈舊夢：
「青春一去…~永不重逢…~海角天涯…~」

五寶反覆地唱了一會兒，雲芳走過來幫她撥開珠簾一邊說：「好啦，晚了…睡覺吧…」
五寶低低唱了末了幾句歌詞，就停下了。五寶牽起雲芳替她解耳環的手，貼上她自己
滾燙的臉頰。

　　「阿姊，妳對我真好…這世上，除了我娘，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
五寶低頭閉著眼，喃喃地說。雖是帶著微笑，還說得有些沒來由，卻是她很認真藏著的話
。
「…五寶，是真的嗎？」雲芳輕問。
　
　　五寶轉過身來，對雲芳點點頭。她常覺得雲芳的臉頰實在太過蒼白，猶如寒霜，但這
時卻顯出了誘人的潮紅。

　　雲芳溫柔地捧著五寶的臉，輕輕吻上她的額。

「我是真的很喜歡妳的…。」

　　雲芳顫聲說，彷彿她一生一世裡只為了構思這句話…聲音很輕，卻很堅定。雲芳接著
吻了五寶。

五寶沒有抗拒，只是迷惑，被動地回應著…這一切和她所知的，心中鴛鴦蝴蝶的原始
藍圖，不同、不同……真的是阿姊和她嗎？她的阿姊…？雲芳的話，她今晚一直想著。她
理不清那些隱而晦言的心思…但似乎有份私密的直覺，悄悄地喚著她。

五寶發現自己給一股意亂情迷捲襲：她並不想反抗。她想要…她想要雲芳。

純粹的、不需要思索的…無限親密的願望。

　　這時雲芳的動作稍稍地和緩了…五寶攬起雲芳的腰身，一手搭在雲芳的肩上。

　　五寶回吻了雲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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