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傲慢與偏見」─1995BBC迷你影集幕後(與05電影比較) - 電影

坦白說，是因為之前有版友貼出這兩個版本的比較，底下居然有好多人跟我一樣，

都超愛95BBC的版本，所以我才鼓起勇氣，貼在這裡。

有劇照跟一些在youtube上找到的劇情片段的部落格板在底下：

http://huaikwan.blogspot.com/2008/04/1995-bbc.html


-----既不懂拍片，也不專攻英國文學，就很單純小小粉絲的心得正文分隔線-----


前言：關於珍，跟那個年代。


1775年4月，美國獨立戰爭開打。同年12月16日，有個小女娃，誕生在英格蘭漢普郡一戶

姓奧斯丁的人家。

奧斯丁先生收入中等，不是貴族沒有頭銜，社會地位卡在地主與佃農中間。

他、跟我們絕大多數人的老爸相同，一生一世循規蹈矩，辛勤工作以養兒育女。

他、要餵飽的人口數，則跟我們老爸的老爸的老爸那代有拼──八張嘴。剛出生的

小奧斯丁，排行第七，是這個大家庭中的第二個女兒。


「名字該怎麼取呢？」奧斯丁先生抓抓頭。

幾年前大女兒出生時，恨不得將所有熱情灌注在女兒身上的結果，造就「卡珊卓拉‧

依麗莎白‧奧斯丁」這個有派頭、夠貴氣還無敵長的姓名。學到教訓的奧斯丁夫婦，

這次決定隨俗從簡。

「就叫珍吧！」


珍‧奧斯丁。


有趣的是，這位在出生時，被父母期待成為端莊賢淑，大家閨秀的珍小姐，於很多年後，

被譽為女性主義作家的先驅。


1793年，路易十六在巴黎被砍掉腦袋。大英帝國與其族繁不及備載的殖民地，向法國

宣戰。

小珍‧奧斯丁的兩個兄弟，分別加入皇家海軍。

1812年，大英帝國與其族繁不及備載的殖民地，再一次、向今年有個跛腳總統叫布希的

國家宣戰〈這對難兄難弟之前已經打過好幾個回合了〉。


排年表讓我們瞭解──珍‧奧斯丁生長在一個戰火綿延的年代。

那同時也是一個皇家勢力崩盤的年代──她出生前，美國才剛獨立成功，緊接著，

拿破崙以平民英雄之姿，在與英格蘭只有一水之隔的法國崛起。

雖然戰爭從未在英國本土開打，雖然英國的貴族們依舊承襲爵位、領土與財富，但、

從海面上吹來的風，開始小小聲地討論自由，討論人生而平等。


喔，還有，更多的討論，是關於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風說：他們倆在結婚前，應該

先談場戀愛。

不過，在當時，這種討論，只好算是十八世紀嘴砲而已。

在一個女人沒有職業，女兒沒有繼承權的社會，婚姻對女性而言……怎麼能不是個

精打細算後的買賣？


回到1812年，英王喬治三世對美國宣戰。

民主政治也好，君王集權也罷。如果我們回顧歷史，在任何一個年代，製造趨炎附勢

狗腿子的生產線，供應似乎源源不絕，永遠不必擔心貨源。

歌頌吾皇萬歲，天佑英軍的十四行詩，在倫敦上流社會，被賣到洛陽紙貴。

當年英軍制服為大紅底的外套，一時之間，歌頌「英勇的紅外套」之聲四起，紅外套

入詩入歌還入畫如左圖，一件衣服搖身一變，成為榮譽與責任的象徵。


奧斯丁家的小女兒，偏偏頭，將這一切看在眼底。

摯愛的兄弟，要去參加一場她實在看不出來有何意義的戰爭。而人生，在面前等著她的，

是一場名叫婚姻，實則為利益交換的大型賭博。

更糟糕的是，她攤開雙手，看不到自己握有任何賭本。


坐在家裡窗台邊，望著翠綠的田野，跟隔壁還沒找到買家的豪華莊園，珍‧奧斯丁暗想─

─要是自己忽然多個鄰居，要是這位鄰居先生一年收入一萬英磅，肩寬腿長黑髮棕眼

而且沒女伴，小鎮是否還能維持往日的安祥？會不會像是把隻死老鼠扔進餓貓群裡，

喵的一聲就炸做一團？


諷刺的微笑讓她嘴角上揚，將筆沾滿墨水，她寫下第二本小說的第一句：

「一位有錢又還單身的男人，該娶個老婆。這個說法，被全世界當成真理看待。」

※ ※ ※

跟那個年代其他的作家一樣，她筆下也有應景的「英勇的紅外套」，名叫……唔，

我們很熟悉的韋漢。

名字不俗、長的不錯、談吐在十分鐘內聽起來誠懇而有內涵。

後來被鄉民發現欠一屁股賭債，後來因為貪財而娶了女主角的花癡老妹，後來證明此人

完全是個白爛。

這樣子的紅外套形象，在當年，絕對不是啥政治正確的文學典範。


珍‧奧斯丁證明，菜市場的作者名字，與絕不媚俗的故事，可以並寫在同一張紙上。


她寫戰爭，寫軍隊移防。在她筆下，軍官的來來去去，只帶動了浮華少女……與早已不

是少女，但智力明顯未隨年齡增進的，女主角她老娘的芳心。

在完全現實的故事環境裡，她總設法傳遞一個不算太實際的訊息：麵包很重要，但撐死

跟餓死之間的距離，其實很大。而人……或者說，身為一個女人，可以有所選擇。

在那個宮廷仕女的裙子蓬到像法鼓寺的鐘，要用鯨魚骨頭做架子才撐的起來的奢華年代，

她做了一個樸素的夢。


感謝珍‧奧斯丁。多年後，「傲慢與偏見」成為全世界最浪漫的夢想。





一、 十三年後的震撼

在看1995年 BBC所拍的迷你影集前，我看過電影。

那是在2005年，我走進電影院。坐在黑暗之中，充滿期待。

必需很誠實的說，馬修麥迪恩與綺拉奈特莉，合演了一齣就各方面而言，都還滿好看的

愛情故事。

故事情節跌盪起伏，男的帥、女的美，田野場景壯麗遼闊，服裝有型，音樂有款，連

運鏡也算流暢。


唯一的問題──這不是「傲慢與偏見」！！！！


即使被拒絕，即使失戀，我心目中傲嬌到死的達西先生，不會敞著件外套，不刮面、

整個下巴都是鬍渣，滿臉于思漫步於山谷之間。

伊麗莎白堅強、慧黠而幽默，但她同時還是個頭腦清楚的女性。

電影中熱情活潑到有點任性的女主角是誰？沒事在田野裡抱成一團〈沒圖沒真相之

請看左圖〉又是出自那一章？


身完浪漫愛情片的死忠份子，我喜歡這片。身為珍‧奧斯丁的死忠書迷，我討厭這片。

在電影院中，我心裡的情緒有點複雜。


不過，一切情結，在跨出電影院，上過ptt後，迅速煙消雲散。

這是我對2005年大銀幕版「傲慢與偏見」的看法：沒差到教珍‧奧斯丁的書迷想衝上

黑特寫長恨歌，也不令人留下深刻印象。

※ ※ ※

2008年1月，客廳電視聲音開的很小，我在廚房專心挑蝦沙腸。

號稱琴癡的另一半自臥室探出頭來：「音樂是古鋼琴，妳在看什麼？」

拎著蝦，走進客廳。

螢幕上有個嘴歪歪的女孩敲著鋼琴，身邊坐的女孩有張大眾臉，唱歌的聲音忽大忽小，

眼珠子也是隨著穿紅外套的帥哥東飄西飄。〈底下Youtube影片 從4:27開始〉


「彈的普普，唱的好差。可是……古鋼琴耶！」另一半很享受似地搖頭晃腦起來。

就像台灣拍古裝連續劇，很少會注意到桌椅是唐宋之後才普及的產物，秦始皇其實該

盤腿坐榻上一樣。英美拍影集，也很少會照顧到，我們現在耳畔珠圓玉潤的琴聲，其實

僅限於二十世紀後的鋼琴。


「拍的倒算嚴謹。」我坐下來，純粹只為好奇。


畫面帶到幾個老妖婆在聊天，邊敲扇子邊鑽研怎麼把女兒嫁進錢坑，我忽然有種不祥的

預感。

「班內太太，大女兒叫珍……彈琴的不會叫瑪麗吧？」

果然！

鏡頭轉到一個肩膀有點圓，服飾與髮型都很簡單的女孩身上，濃濃的英國腔加上淡然的

微笑。

伊麗莎白？！

也對啦，我暗想。小說裡的伊麗莎白慧黠卻並不特別美麗，螢光幕上的女主角臉有點方，

有雙能說善道的大眼睛，勉強算忠於原著吧。

當下個鏡頭，帶到一個虎背熊腰，肩頭肉看起來不但有練過，可能還是四分衛等級的女子

，被稱之為「珍」之際……


我的小宇宙爆發了！


我那從珍妮佛安妮斯頓與布萊德彼特還甜甜蜜蜜以來，就已跟好萊塢同調的俊男豔女

審美觀，無法忍受這種選角眼光。


「想要吸引球賽觀眾看經典文學劇場？為什麼不乾脆請松板大輔演達西，再配個松井秀喜

反串的伊麗莎白？討好腐女之餘還順便開發了亞洲市場。」


順便聊一下，當「傲慢與偏見」還呆在作者抽屜裡當草稿時，它並不叫「傲慢與偏見」。

這個後來傳遍千里的書名，出自某位不知名編輯的創意，原作珍‧奧斯丁為自己小說命名

為：「第一眼印象」。

第一印象真的滿重要，而我必須承認，我對這套迷你影集的「第一眼印象」，與伊麗莎白

看到達西的第一印象一樣……或者說，一樣差。


罵完「神經病」，準備關電視時，管絃樂響起。


放著當背景音樂也不錯！我回到廚房，邊準備火鍋料，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沒事瞄電視

兩眼。

五分鐘後我坐回客廳。

十分鐘後，趁廣告時間，我迅速將所有火鍋料扔進已滾了半天的高湯裡，音樂再響起，

我熄火，竄回客廳。

下一次廣告，我一口氣剝好十隻蝦，堆在著碗裡抱著回客廳………

※ ※ ※

有些人，有些事，不會讓你一見鍾情。但只要你多看兩眼，目光就再也無法轉移。

「傲慢與偏見」的原著，有這種魅力。

珍‧奧斯丁筆下的達西與伊麗莎白，有這種魅力。

1995年 BBC的迷你影集，亦有這種魅力。


今年1月，一個本來怎麼看怎麼醜的男演員，將我自小深藏在心底的白馬王子──達西

先生，活生生呈現在銀幕前。

美國的公共電視台不停地重播這齣迷你影集，我反覆地看。


看到劇中伊麗莎白在潘巴里莊園，邊看著達西的畫像邊問自己：自何時起，我對這個男子

惡劣到極點的第一印象，被完全扭轉過來時，我也問自己：自何時起，我對這部影集爛

到爆表的第一印象，被完全扭轉過來？


伊麗莎白似乎很快就找到答案，我則一直很茫然。


又過了兩個禮拜，向亞馬遜郵購的「傲慢與偏見」DVD寄到家裡。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盒蓋。拿起光碟時一不小心，有本書掉下來：

「The Making of Pride and Prejudice」──「打造傲慢與偏見」？！


放下原本已拿在手上的搖控器，改翻書頁。五分鐘後，我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來：

原來，1812年英國人的審美觀中，以希臘神像般豐腴健碩的線條為美。也就是說，

兩百年前的英國佬，要是瞧見大銀幕上飾演伊麗莎白的綺拉奈特莉，可能只會同情地遞

顆馬鈴薯給她而已。


將迷你影集中的珍〈左下圖居中央的那位〉，跟右邊這張希臘雕像一比，好像……有像

〈肚子上那陀倒底是六塊肌還是小腹？〉。


丟開書，我上網，立刻發現自己根本後知後覺──這部影集一推出，就獲得

rotten tomato(爛蕃茄)新鮮度最高評價──100% Fresh〈爛蕃茄影評的嘴有多賤，

不在此章的討論範圍……〉


英國電影學院則根本將這部影集，列入「二十世紀英國百大最佳電視影集」之間。


再多做點功課讓人瞭解，瘋狂愛上這部迷你影集的人，以倫敦為中心，於全球輻射四散。


其中有個女人，叫海倫費迪，後來完成某部小說，向這部迷你影集與珍‧奧斯丁致敬──

那就是我們都很熟悉的，單身BJ日記。


海倫很乾脆，她讓自己小說裡的女主角；BJ，也瘋狂地愛上這部影集，甚至愛上一個男人

……也叫達西。唔，事實上，在「傲慢與偏見」中演達西先生的男主角科林佛斯，繼續

扮演單身BJ日記裡的另一位比較不白馬王子的達西……馬克達西。

※ ※ ※

當然「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這話大家都知道。但看完「打造傲慢與偏見」後，

我才明白，要能拍出讓觀眾感動到如癡如醉，自願犯傻的影片，得先有群瘋子嘔心瀝血。


製片先發瘋。她把電視台的高層騙出來喝咖啡，繪聲繪影地形容一個「有史以來最蕩氣

迴腸」的故事，講一群少女如何在真愛與金錢中掙扎，如何與硬要幫她們釣金龜婿的

老媽奮鬥……


基本上，她加油添醋講完「傲慢與偏見」的故事大綱，就是不肯洩露作者與戲名。


製片事後坦承，做出心目中的「傲慢與偏見」，是她一輩子的夢想。但這種經典文學

影集，從來都不會是電視台的搖錢樹，為了圓夢，她厚著臉皮到處當騙人布。


編劇也發瘋……在寫劇本的那幾個月，他們逼自己用兩百年前的英文，與人交談、寫作。


想嘗試一下這種滋味的，中文可以考慮從紅樓夢的小ㄚ環當起，對著老闆開口閉口：

「這都是主子爺的恩典。」


從服裝組、道具組、音樂組、到染黑了頭髮、眉毛、眼睫毛來應徵伊麗莎白這個角色的

演員組。完美主義的迷思，在這部戲的每個環節中流動。


一群早就因珍‧奧斯丁，因達西與伊麗莎白而瘋狂的人，聚在一起，共同打造出這部

「傲慢與偏見」。


一頁頁地翻閱「打造傲慢與偏見」一書，一頁頁地瀏覽各個有關如何製作這部影集的網頁

，我心上的疑惑，也一點點隨之釋然。


先不管有多少皇家藝術學院的教授，盛譽這部影集是「比原著還更有原著精神」〈恕我

無禮，但這話似乎只能證明說者的缺乏邏輯〉。在一個關鍵點上，BBC 95年的

「傲慢與偏見」，與珍‧奧斯丁1813年的小說，有著同樣的精神──

兩百年前，珍‧奧斯丁不為討好統治階級而寫作，兩百年後，「傲慢與偏見」迷你影集

的製作團隊，也不為討好觀眾而拍片。


有「骨氣」的作品已經是很難得了。更可貴的是，這兩部「傲慢與偏見」，都在堅持

藝術性，讓故事深刻感人的同時，還能讓故事看起來平易近人。


怎麼做到的？


珍‧奧斯丁兩百年前在英格蘭的王公貴族間，搏得如雷掌聲的文字，對今日，即使是

母語為英文的讀者而言，也稱得上是艱澀難以入口的文言文。

BBC的製作團隊，是如何在不改變小說對白的同時，讓觀眾自自然然融入劇情？要如何讓

二十一世紀的觀眾在看戲時，不被十八世紀咬文嚼字的對話方式困擾，不因兩世紀審美

觀點的差異而眼睛覺得痠？


瘋子也會注意到十八世紀的鋼琴聲該怎麼樣，女人騎馬該側騎還是跨坐這種小細節？


懷抱一堆疑問，花了兩個月時間，書、網路、DVD裡鑽進鑽出，我……唔……既找到，

也沒找到答案。


找到的，也是我將慢慢寫在後面的，是許多他們如何拍片的方式。包括從食、衣、住、

行起，他們如何重現兩百年前的英國鄉間生活，如何選角，如何配樂。

沒找到的，也是我希望大家能在看了我的心得後，一起來討論的問題是：


何等熱情，可以燃燒的如此瘋狂，又如此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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