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們錯過你了:資本時代的平庸邪惡 -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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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主義上升到全球化高度後，雇傭關係也不斷進化出新型態，資方變著各式方法向下剝削：派遣工、無薪價、上班打卡制下班責任制......，這些都過時了，現在最潮的花樣是：零時契約。

電影一開始就是男主角瑞奇在面試時的自我介紹，從內容我們可以推演出瑞奇的就業軌跡
：一直換工作、願意做粗活（但無法持續長時間的烈日曝曬），即便失業也拒領就業津貼
（因為自尊心）。這樣的瑞奇也知道自己在就業市場上的弱勢，於是在朋友的推薦下，加
入了物流送貨員的行列，簽下「零時契約」。

這個契約以「合夥」為包裝，為勞力提供者（送貨員）編織「主宰自己命運、做自己的老
闆」的美夢。用「work with us」的糖衣，規避所有雇主於理於法應該提供給員工的保障
、待遇、甚至是就職的必須工具；因為你是自雇者，所以不能上班時要自己找人代理，公
司不會為你安排職代，即便只是兩個小時；因為你是自雇者，工作的必要投資（車子）你
必須自己出資，你可以選擇自己買、或是向公司租。

簡直剝人兩層皮。

這邪惡的制度在片中有個具體化身，就是物流中心的主管。從片頭的契約說明，到後半段
瑞奇被小混混打傷、人還在醫院等待X光報告時，他卻忙不迭地告訴瑞奇：他還是得上班
（除非找到代班）、掃描槍壞了必須賠1000英鎊（約40000台幣）。在譴責這個主管簡直
壞透了的時候，我們透過台詞也了解他之所以冷血的原因：他要維持中心效率，他們是全
國第一的物流中心。

德國哲學家漢娜鄂蘭提出「平庸的邪惡」，她認為二戰時期主持屠殺600萬猶太人的納粹
高官艾希曼僅是個服從上級命令的官僚，「艾希曼格外勤奮努力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想晉
升，我們無法認為這種勤奮是犯罪...，他不愚蠢，只是缺發思考能力。」而物流中心主
管所做的，也許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平庸的邪惡。」

※以下有《地久天長》雷，不介意請開燈

（前幾個禮拜看了《地久天長》，片中海燕也是讓我想到漢娜鄂蘭的這個思想理論。為了
讓單位達到零超生，半威脅半說理地把麗雲押去墮胎，間接造成王家後來的絕後和被失業
。其實海燕也只是個沒有思考能力的、平庸的執行人。當然今天若沒有海燕，還是會有其
他人置於這個角色位置，麗雲可能還是難以倖免於墮胎，但就跟麗雲跟曜軍對待海燕跟英
明的態度一樣，知道不是他們的錯，可以理解、可以原諒，但也無話可說了；海燕可以說
他是職責所在，可以辯解無法料想後面一連串意外，但也逃不了心中一輩子的內疚。）

若說這個主管是資本主義運作下制度剝削的具體化身，瑞奇的兒子就是對抗資本主義的代
表。他聰明，聰明到足以察覺爸爸是如何被這個工作、甚至是這個社會壓榨，情感上他捨
不得爸爸，行動上卻表現出街頭社會運動者的架式，甚至賣了家裡的外套去買噴漆。這裡
的這段對話也富饒興味，當得知兒子的街頭塗鴉的噴漆是買掉Gore-tex外套而來的時候，
爸媽說「你知道我們沒辦法再買一件了嗎」，而消費主義不就正是鼓勵人們購買自己消費
不起的東西嗎？

瑞奇的老婆艾比，則是物流公司主管的相對面。身為居家服務員的他不像物流主管那樣冷
冰冰，儘管規定要他們不可以跟客戶過於親近，他還是不吝於付出工作外的時間留下來和
服務的老奶奶多聊一會兒，雖然這讓他在休假日接到對方的電話－因為尿褲子了，全身動
彈不得的老奶奶打給小孩卻未獲回應；在有著排泄問題的客戶家中清潔超時，卻得不到上
層的諒解；這些「情感氾濫」的作為，對制度的運作來說都只是影響處理器運作的雜音。
如同瑞奇女兒在「抱歉我們錯過你了」的字卡上寫字投遞給收件人被投訴一樣，「雜音」
是不被允許的，效率才是重點，但我們終歸是人啊！而艾比做著「外包孝道」的工作，前
往一個又一個客戶家裡，負擔起原生子女無暇親為的照護勞務，但卻沒有足夠的時間陪伴
叛逆的兒子和細膩敏感的女兒，這又是何其諷刺。


結尾瑞奇渾身是傷，一隻眼睛看不見，被公司記了兩次警告、再一次曠班就會被革職，他
也只能不顧家人反對硬著頭皮繼續上工。都說「賭輸了，爛命一條。賭贏了，榮華富貴」
，要我也可能很難不去賭那個不會發生事故的機率，只是如果瑞奇賭贏了也沒有榮華富貴
，只是繼續在被剝削的輪迴裡苦苦掙扎。從結尾我們無從得知瑞奇後來是否平安，只能從
一顆長鏡頭去揣想瑞奇的舉步維艱：「我也知道這樣不好，但不這樣會更不好。」


聞天祥老師說，肯洛區的電影對他來說只有兩種，「很好」、「非常好」。身為影展片，
肯洛區的作品不艱澀、不難懂，飽含情感和對底層的關心，像是一本情節紮實、底蘊渾厚
但文字平實易讀的小說；導演也曾說「不管是從藝術還是政治的角度，我始終站在勞工這
一方。」猶如李安的「父親三部曲」能夠讓觀者一覽東方父親的形象，肯洛區的電影，就
是導演給這個世界留下關於底層弱勢階級的吉光片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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