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23） - 同志

略帶不安地在一旁坐下後，我誠惶誠恐地望向了思瑤的母親。


「伯母，有什麼事嗎？」


和預料中的尖銳質問不同，伯母的口氣僅僅帶著探詢的意味。


「昨天去哪玩了？」


「思瑤帶我去聖莫尼卡海灘看風景。」


「玩得還愉快嗎？」




「我跟思瑤都玩得很開心，加州的海灘真的很美麗，又很有特色...」


「那就好，不過思瑤身體不太好，以後別讓她吹風吹太久了。」


「伯母，您放心，我隨時都有在注意思瑤的身體。」


伯母捧起桌上的不銹鋼保溫杯，緩緩地喝了一口茶水。


「江小姐，有件事我想先跟妳說清楚，

　雖然我自己是在傳統而保守的家庭裡長大的，

　但我並不會因此而反對兩個女人的愛情。」




「謝謝妳，伯母....」


「但是，我願不願意將思瑤的終生託給妳，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伯母，我....」


「我可以不再追究妳之前在無知的狀況下，跟鍾偉哲所犯過的錯誤。

　身為做母親的人，現在我只希望思瑤在歷經了那麼多的苦難和折磨後，

　能和一個溫柔而誠實的人，安穩地共同走完後半生。」


「伯母，我向您發誓，這輩子我一定都會盡自己的全力來照顧思瑤，

　我不但會一直守在她身邊，也會更努力地幫她恢復健康....」


伯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妳真的能好好照顧思瑤的話，我跟士育就不用再為她操那麼多的心了。

　思瑤這孩子....從小就是那麼地貼心又倔強，

　永遠都不肯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煩惱，就這樣一直默默地把苦楚往肚子裡吞，

　所以才會被鍾偉哲那種禽獸不如的卑鄙小人，欺負到如此憔悴不堪的地步....」


「伯母，其實偉哲這幾年真的有在努力悔改了，

　他一直盡力彌補著思瑤，思瑤也已經原諒他了....」


「就算思瑤願意原諒他，我也沒辦法諒解他的所作所為！

　妳知道我看到思瑤背上的傷痕後，心裡有多難受....又有多痛苦嗎？」




「您是說....思瑤背後的....瘀血嗎....」


「思瑤前天在房裡換衣服的時候，我看到了她背上的傷....

　當年的我....怎麼會如此的愚蠢....居然答應讓她嫁給鍾偉哲這種滿嘴謊言的禽獸？

　我問妳，鍾偉哲到底是怎麼欺負思瑤的？思瑤為什麼會被他打成這樣！」


伯母的問題，狠狠扯開了我心底塵封已久的傷口。


曾經一度以為癒合的傷痕，如今再次淌下了鮮血，滴滴都是我的愧疚與悲傷。


痛苦地閉起雙眼後，殘酷的畫面在腦海中無法克制地一再回放。





倒在地上滿身是血的思瑤。

躺在病房裡昏迷不醒的思瑤。

被PTSD折磨到形銷骨立的思瑤。

被束縛於精神科的病床上，在徹底的崩潰中哭喊尖叫的思瑤。


痛苦地流下了滿是自責的傷痛淚水。


想要逃避。

想要轉移話題。

想要用謊言來作為答案。





但一次又一次地咬痛嘴角後，我還是在難以克制的恐懼中，

哽咽地用顫抖的聲音說出了真相。


「伯母，思瑤身上的傷....不是被偉哲打的....」


伯母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隨即用憤怒的目光緊盯著我淚水模糊的雙眼。


「不是鍾偉哲打的？那她身上的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妳老實跟我說清楚！」


「我的親生父母....認為兩個女人在一起....是沒辦法得到幸福的....

　所以他們....一直都對思瑤很反感....尤其是我的生母張秀麗....」






「然後呢！」


「思瑤從奈及利亞回來後，因為眼睛失明的關係，一直想要逃避我，

　甚至還希望....我能跟另一個追求我的男人在一起，共同組成傳統的家庭....

　後來我在偉哲的幫忙下，找到了躲在佩佩家的她....

　要她繼續地....和我生活在一起。

　但也因為這樣，我爸媽....就更加厭惡思瑤了....」


「所以思瑤到底是怎麼受傷的！」








悲傷的淚水不停滴落按在膝上的手背，我在劇烈的顫抖中愧疚地說：


「我的生母....為了讓思瑤徹底離開我....

　於是趁著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跑到我們的家裡....跟思瑤談判....

　但思瑤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度離開我....於是....於是....」


「於是怎樣！！！」


「我的生母一時情緒失控....就對思瑤....動了手....」







伯母狠狠瞪著我，用冷到徹骨的可怕聲音說：


「她明明知道思瑤眼睛看不見，卻還是....對她動手嗎？」


「思瑤額頭上的傷痕，也是當時留下的傷口....

　伯母....對不起....對不起！！！」



伯母抓起桌上的保溫杯，用老年人所難以想像的力道狠狠砸向了我的胸口。


「嗚....」




肋骨間傳來一陣沉鈍而強烈的痛楚，疼痛到讓我幾乎倒在了地上。

還來不及從劇痛中喘過氣來，臉上又挨了毫不留情的一記凶狠耳光。


老淚縱橫的臉上寫滿了憤恨，失去理智的伯母嘶啞地用怨毒的聲音說：


「妳的親生母親....為了妳的幸福....就這樣荼毒凌虐我的寶貝女兒嗎？

　我跟士育連罵她都捨不得了，妳的母親居然可以....這麼殘忍地毒打她嗎？」


在身上的傷痛和滿溢的愧疚中不由自主跪下後，

我痛苦地扶著茶几，用帶著喘息的虛弱聲音掙扎地說：


「對不起....伯母....是我沒有保護好思瑤....是我沒有處理好自己的問題....」




「啪！」


不加斟酌力道的一巴掌，狠戾地再度揮上了我的左頰。


「滾....給我滾！給我滾出這棟房子！我不想再看到妳....滾！！！」


忍耐著胸口的劇痛勉強起身後，我跌跌撞撞地推開後門，

頭也不回地跑進眼前空曠的一片黑暗裡。


漫無目的地奔跑許久後，我痛苦而虛弱地靠在樹旁坐了下來，

在難以克制的喘息聲中不斷流著悲傷的淚水。







無處可去的淒涼和悲哀，伴隨著夜風冰冷的寒意，狠狠摧殘著我的身體與靈魂，

劇烈至極的心痛和自責，則讓所有的感官彷彿都失去了知覺。


就這樣地在冰寒的空氣中獨自痛哭了許久，

當我察覺到自己的體溫開始漸漸下降時，卻已然無法動彈了....


閉上沉重不堪的雙眼後，帶傷的身軀緩緩倒在草地上，

我在越來越寒涼的夜風中，逐漸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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