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24） - 同志

推開厚重的隔音門後，交響樂的優雅旋律瞬間傳入我的耳裡。

頂級的揚聲器材，幾無失真地重現了紐約愛樂的精彩演奏。


爸從書桌後的皮革椅上轉過身來，指著面前的椅子要我坐下。

我默默地走到爸的身旁，抽出他嘴裡吞雲吐霧的菸斗。


用力地撢盡菸灰後，我帶點氣惱地說：


「爸，你不是答應過我說要戒菸了嗎？」




爸用遙控器關掉了音響，接著呵呵地笑了。


「思瑤，爸都活到這個歲數了，妳還擔心什麼呢？」


「無論活到幾歲，你都是我最在乎的爸爸。」


爸輕輕地拍了拍我的手，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


「好了，思瑤，先坐下吧。」


我在書桌旁的沙發椅上緩緩坐了下來，帶點不安地望向了爸。


「爸，找我來是想談關於曉婷的事嗎？」




「思瑤，妳跟那位江小姐，是認真地想共同走完一輩子嗎？」


「是的。」


「兩個女人的感情，勢必會遇到許多辛苦的考驗，妳應該很清楚吧。」


「爸，我跟曉婷已經同居三年了，除了台灣的法律還不承認我們的婚姻關係以外，

　我們的感情生活與相處方式，跟一般的夫妻完全沒有任何不同的地方。

　所謂的社會壓力和歧視，我們也都面臨過....但是，我和曉婷也都習慣了。」


「小熊呢？他怎麼想的？」





「小熊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和曉婷的事了，他一開始也沒辦法接受我們相愛的事實，

　但是在經過曉婷跟他的一番談心後，小熊已經選擇接受和祝福了。」


爸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思瑤，爸已經活到這個年紀了，剩下也沒多少日子了。

　爸這一生過得很好，就算現在離開這個世界，也沒有留下什麼遺憾了。」


一陣突如其來的鼻酸後，我忍不住哽咽了。


「爸，為什麼突然要說這種話....」




「思瑤，爸辛苦奮鬥了一輩子，到了這把年紀才徹底地明白....

　所謂的金錢、地位和權勢，到了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全都是一場空啊。

　現在的我，早就什麼都不在乎了，惟一放不下的，只有我寶貝女兒的幸福啊....」


「爸....爸....不要這麼說，我還想....好好地多孝順你幾年....」


「思瑤....爸的人生已經接近尾聲了，妳現在該關心的....是自己的未來。

　我再問妳一次，跟江曉婷在一起的這三年，妳覺得幸福嗎？」


「我很幸福....爸，我每一天都覺得很幸福....」


「妳後悔過嗎？」




「我一點也不後悔。」


「江曉婷還那麼年輕，妳難道不擔心她是否真的能夠陪妳走完這一生嗎？」


「爸，我百分之百地相信曉婷，相信著她對我的愛，就像我相信著你和媽一樣。」


爸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麼....爸也希望妳能一直擁有這樣的幸福....」


我握緊了爸滿是皺紋的雙手，淚眼模糊地望著他慈祥的笑容。





「爸，謝謝你....謝謝你願意接受我們....

　但是....你不打算多瞭解曉婷後再作決定嗎？」


「思瑤，這三年來跟她在一起的人是妳，沒有人比妳更瞭解她了。

　既然妳都願意把自己的終生大事託付到她手中了，那麼爸也沒有什麼好擔心懷疑的了。

　答應我，思瑤，妳要過著幸福而快樂的後半生....」


「爸....我會的，我還會跟曉婷一起好好孝順你跟媽....謝謝你....爸....」


給了我一個溫暖而結實的擁抱後，爸在我的攙扶之下，慢慢走到了客廳中。


曉婷不在那裡。





偌大的客廳中只有哭到眼睛紅腫的媽，還有掉在地板上的保溫杯。


「媽，妳怎麼了？為什麼哭成這樣？」


媽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滿臉淚水地望著我擔憂的臉。


「思瑤....為什麼....要這樣騙媽媽？」


我心疼地替媽擦著臉上的淚水，略帶心虛地說：


「媽....到底怎麼了？我騙妳....什麼了？」




媽伸手撥開我的瀏海，疼惜地輕輕劃過我額上的傷疤，

接著用滿是恨意的低啞聲音，怨毒而不甘地說：


「這道疤....就是那個叫張秀麗的女人....所留下的吧....」


冰冷到幾乎令人窒息的驚懼感，瞬間包圍了我的全身，

額上冒出涔涔冷汗的同時，我在不由自主的劇烈顫抖中握緊了媽的雙手。


「媽....媽....曉婷呢？曉婷在哪裡？」


「思瑤，那個女人對妳來說就這麼地重要嗎？」


「媽....無論秀麗阿姨對我做過什麼事，曉婷她都是無辜的....她到底在哪裡！！！」


媽氣惱地看了我一眼，用冰冷而不帶感情的眼神望向了後門。


雕花的玻璃門從身後傳來砰然的聲響，

我驚恐地跑進了只有月光黯淡照耀的闐暗後院裡。


「曉婷....妳在哪裡，快回答我....曉婷！曉婷！」


藉著手機的微弱光芒搜尋了將近十分鐘後，我終於在樹下找到了她。


在寒風中逐漸失溫的曉婷，蒼白冰冷地倒在地上。


臉頰上掛著紅腫到幾乎滴血的掌印，還有兩道淒涼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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