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88） - 同志

踏入院長室的那一刻，我在佩佩面前盡力維持的堅強瞬間瓦解。


明明就是深思後所作出的抉擇，但面臨即將離開濟仁醫院的這一刻，

刀割般的心痛與酸楚，還是狠狠逼出了我不甘的淚水。


用發抖的手將房門反鎖後，在難以克制的悲傷中，我撲入曉婷的懷中痛哭失聲。


像是清楚知道此刻再也不需任何的言語，

曉婷沒有說出多餘的安慰，只是不留間隙地用力摟住我，

直到我嚎啕地逐漸癱軟在地後，才在哽咽聲中緊緊抵住了我的額頭。




「思瑤，妳已經盡力了，從今以後，放手去完成妳還想做的事....」


「嗚........」


「我會陪著妳，無論做什麼我都願意陪著妳，思瑤，為妳自己....而活....」


「曉婷....之後的下半生，我就留給....我們的家了....」


「如果這是妳真正的願望，我也支持妳....」



努力收起情緒和淚水後，我和曉婷開始整理起辦公室內屬於自己的一切。






身為不負責任的院長，其實沒有需要特別收拾的東西，

收起還沒喝完的幾罐人蔘飲品，再折好櫃子裡備用的西裝外套後，

眼前值得帶走的，只剩下桌上的兩張照片。


第一張，是孩子們與曉婷笑得燦爛的模樣。


第二張，是舅舅、佩佩與我難得的三人合照。


即使舅舅已然離開許久了，他的笑容也如同這張細心呵護的照片，

永不褪色地深深印在我心底，時時刻刻提醒我感念這份知遇之恩。







我沉默地站在書桌前，怔怔望著舅舅微笑的容顏。

直到曉婷從背後溫柔擁住我，再輕輕收起了讓我難捨凝視的相片。


「思瑤，舅舅不會怪妳的，他在天上，也一定希望看到妳快樂的笑容。」


只是從旁靜靜看著我，她就徹底明白了我心中的感受....


在難抑的落寞情緒中離開濟仁醫院後，

我和曉婷默默坐上車，準備駛回自己的家。





快到家的時候，曉婷突然滑開了手機，望著螢幕露出淡淡的笑容。

片刻之後，她微笑地輕聲說：


「思瑤，讓我在這邊下車吧。」


「曉婷？」


「Amy知道我回台灣了，說有東西要送給我，我想去找她一下再回家。」


「那我送妳去三智週刊吧。」


「沒關係啦，我自己搭計程車過去就好了，妳先回家去陪孩子們吧。

　慧萍媽媽應該也差不多要準備晚飯了，我怕她一個人忙不過來。」



「好吧，路上小心，要離開的時候再打電話給我，我去載妳回來。」


「我知道了，思瑤，開車小心點喔。」


緩緩停在路邊後，曉婷笑著說出了再見，

接著下車攔住正好經過的一台計程車。


我在原地默默等待著，直到計程車的影子徹底遠離視線範圍後，

才帶著難以消散的惆悵感，繼續駛往回家的方向。


打開家裡大門後，小公主和小王子立刻開心地撲到了我的身邊。




「媽媽！」


「媽媽回來了！」


我放下手裡的紙箱，疼愛不已地牽起兩個滿臉興奮的寶寶。


「小寶貝，今天有沒有乖乖啊？」


「有！」


「媽媽，媽咪呢？」


「媽咪有事情，等一下才會回來噢。」




慧萍阿姨一面擦著手，一面從廚房走了出來。


「思瑤，怎麼只有妳一個人，曉婷去哪了？」


「曉婷去找以前的同事了，晚點才會回來，她要我們先吃晚飯。」


「這樣啊，思瑤，那妳顧一下孩子們，阿姨先去煮菜囉。」


「好，阿姨，麻煩您了。」


正當我翻開小公主遞給我的童話書，準備念故事給兩個孩子聽時，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映出子奇的名字。



「Jasmine，妳跟曉婷已經先到了嗎？曉婷怎麼都沒接電話？」


「到哪裡？曉婷怎麼了？」


「媽不是說她今天晚上在家裡等妳們嗎....難道曉婷沒跟妳講這件事？」


一陣冰冷的寒意猝然湧上了心頭。


「沒有，曉婷沒有說....子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子奇原本沉著的聲音，也跟著我轉為了驚惶。


「曉婷什麼都沒跟妳說嗎？她不在妳身邊嗎？」




「她說....她說想去找同事....」


「回到台灣後不久，曉婷就主動打電話給我，說想要談和媽見面的事情。

　媽掙扎了許久後，才在今天中午告訴我，說願意在晚餐的時候見見妳們兩個人。

　於是我就立刻通知了曉婷，她也在電話裡面答應了....」


我想起了午餐時，她避著我走到店外接起的電話。


「曉婷....曉婷她一定是自己一個人去見秀麗阿姨了。子奇，我現在就趕過去！」


「我跟雅欣也在盡快趕回家，Jasmine....待會見！」




用發抖的手掛掉電話後，我帶著滿身的驚恐衝到停車場，

接著倏然踩下了油門，用最快的速度駛向曉婷所在的地方。


為什麼，我沒注意到她接電話時刻意的閃躲。

為什麼，我沒注意到她離去當下苦澀的笑容。


曉婷，不是說好要一起面對的嗎？


我來了，曉婷。

等我，曉婷。


就算面對的是又一次磨難，我也要與妳共同地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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