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克爾克─私密與疏離之間 - 電影

作為一部戰爭電影，敦克爾克大行動在高度直觀的同時，卻又有著產生無窮困惑的潛力；

有著二次世界大戰時鼎鼎有名的軍事撤退行動作藍本來發揮，一向是傳統電影技術的支持

者與修鍊者的Christopher Nolan在執行上看似並沒有什麼錯差；在1.43:1的畫面比例支援

下，Nolan與他的老夥伴攝影師Hoyte Van Hoytema以及剪接師Lee Smith極盡所能地捕捉

高壓戰事下的草木皆兵以及一觸即發的情緒衝突。Nolan對實體拍攝的執著在本片大抵有

兩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堅持使用物理背景和道具，像是真實的船隻、真實的飛機以及在

大遠景時利用紙造人型和載具拼湊成的大軍替代CGI等等，第二個層次則是拍攝技巧的琢

磨。第二個層次在我看來尤其重要；除了將攝影機安置在戰鬥機上捕捉兩方的空戰纏鬥之

外，Nolan在本片破天荒地不分日夜場景使用IMAX攝影機來進行大量的手持攝影和近身跟拍

；我並不是手持(hand-held)拍法的支持者，認為這項技術在近期有被濫用之嫌，但事後

來看，這與Nolan在敦克爾克一片想要營造的驚悚氣氛可說是天作之合，而且充分發揮了實

體道具和背景具有的優勢，因為這些物件都可以跟演員直接產生互動。在手持攝影的特寫

鏡頭下，觀眾的視野如同當事人一般被框限住，並且一同被搖撼，反倒比正常的拍

攝方式更能體現出敵軍的無形炮火、令人氣滯的幽藍海水等元素層層堆疊出的威脅感，尤

其是在船艙與飛機駕駛艙這些場景，空間、影像與音效與Han Zimmer的配樂創造的四重封

閉感讓戲院亦成了真正的"鐵棺"。



但怪異的地方就是在"看似"兩個字上。的確，技術上，Nolan可以說有了一切忠實還原

戰場實況的資源(和能力)；但就是這許多小小的"失誤"，反倒透露出了本片的虛構與人工

味；敦克爾克的紀實性質或許終究只是假象，是導演風格化策略的一環。舉例而言，何以

一部主打紀實的戰爭電影卻幾乎槍槍不見血？何以電影中的戰場無論砲火如何兇惡，畫面

的事物從色調(一貫碧空如洗的灰藍色)到排列卻總是有強烈的秩序感？更明顯的是

Han Zimmer的配樂被使用的方式：敦克爾克全片台詞極少，人物的寡言與配樂的喋喋不休

成了強烈對比，而且隨著影片進展，配樂與實際的音效愈來愈難以被區隔開，讓許多片段

的表現方式甚至與老式的默片產生疊合；Han Zimmer在電影中的配樂往往是遊走在音樂與

音效之間(像是那個仿計時器的滴答聲，以及接近於警報器呼嘯的電音)，加上本片對於音

效的使用(子彈聲、爆破聲、浪濤聲...)，實際觀賞時常常會有強烈的錯置感，將不該出現

在影像世界內的聲響當作內部敘事的一部分。無論這是不是Nolan的目的(至少我是如此相

信)，敦克爾克大行動的確製造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弔詭情況；被雕磨到極致的求真感不是

為了以虛代實，而像是為了佐證虛實終究是互不通達的兩個端點。



問題當然是在於：這樣作是為了什麼？或許，與其說Nolan想要捕捉的是戰場畫面的真實

，他更在乎的是帶領觀眾對當事人的私密經驗進行一次窺視。這麼一來，所有的人

工味反倒顯得無比合理，因為個人體驗與電影的交會點正在於它們相較於現實所帶有的殘

缺感。



既然是要再現當事人的私密經驗，這些當事人又是誰呢？再一次地，我們又有了直觀與

複雜兩種回應方式；就最直觀的回應方式而言，其實這些當事人分別就是劇本中三線的

撤退大兵、民間救援以及空中援軍。但這當然不會是一個最圓滿的答案，因為我們不知道

還有什麼特別堅實的理由要特別挑選這三方；即便"三"向來是一個獨得多數劇作家厚愛的

數字，如果沒有賦予額外的理由，這樣的厚愛在敦克爾克一片中就只是為了迎合三線交錯

剪輯堆疊出的雪球效應(snowball effect)所帶來出的戲劇效果，以及導演個人美學偏好

的展示而已。但Nolan十分貼心地將解碼關鍵放在了片末；在片尾，當影像再度在三方遊

走時，背後響起的是劫後餘生的大兵Tommy應伙伴要求所誦讀的那篇肥佬邱吉爾的演講。

仔細回想一下肥佬邱的演講內容，以及演講人自己在電影中的缺席，你便不難理解為何

Nolan會選擇這三個觀點；乍看之下，使用肥佬邱的演講當作收尾無非只是弔念國家忠魂

、全民共體時艱的老生常談，但有趣的地方正在於，在電影中可說是刻意地與政治保持距

離，別說是沒有半個德軍入鏡，肥佬邱在內的英法高層更是連一點聲音、剪影或失焦影像

都沒有分到的情況下，獨獨出現了兩段與肥佬邱有關的話語，一段是由Kenneth Branagh

飾演的軍官直接戳破邱吉爾一番與"法軍共鬥"的鬼話，知道高層們都只打著自掃門前雪的

算盤(甚至很可能懶得清掃乾淨)，另一段就是這篇邱吉爾的演講，但這篇愛國演講卻又是

由離戰事地表最貼近的基層人員唸出口，這就從愛國視點，蛻變成了對於戰爭中個體的私

密觀點的靠攏，與對國家大旗下，空泛的"齊心抗敵"的集體觀點的疏離和抗拒了。如果這

篇演講是交由劇中的飛官Farrier或者極富責任心的民間人士Dawson說出口，或多或少都

有那麼一點忠黨愛國的味道；但Tommy在劇中卻剛好是除了在夾縫中求生外別無他想的普

通士兵，由他來唸出這段演講可說是再諷刺不過；另外亦別忘了，Tommy雖是全片唯一與

法國友軍有交集的士兵，但他與對方的交情是建立在共同的求生意識上，而不是什麼國族

之情，就連關鍵時刻願意為對方挺身而出的勇氣，也是仰仗最基本不過的良知而已。



雖然使用邱吉爾的演講更像是為了製造出一種諧擬效果，Nolan之所以要讓故事中的陸

海空三種觀點與邱吉爾的演講內容產生互文，卻不能說是要刻意將愛國與共鬥的精神排除

在戰爭中的個人體驗之外(的確，像是飛官Farrier的故事就將軍人的使命感表現得十分通

透)；如同前面所說過的，他透過這層操作想拒絕掉的應該是用俯瞰視點將戰爭體驗簡化

。由上對下而觀之的視角本來就是種旁觀者的傲慢；就算戰場上的小卒與良民有過共抵外

侮、與他人同在的經驗，這又跟上級鼓勵大眾的空洞鬼話有何干係可言？在這個意義上，

Nolan這次把玩的多線敘事，其三條故事線之間若即若離的關係，本身就像是對戰場眾生

關係的一種隱喻，雖然為了各自的理由而行動，卻又不乏命運匯聚的時刻。戰爭中發生的

每個事件本身可以瑣碎無奇，但諸多瑣碎事件間的關聯性卻不能是簡單，而非得是複雜的

；片尾關於活著即是勝利的一席話雖然同時對應到了三段故事中的主角的終局，而三方

的終局亦是彼此命運相互勾連、拉扯下的結果，卻是三種截然不同的滋味。



除了倚靠情節安排製造出的因果關係，多線敘事還能如何達到這種效果呢？在敦克爾克大

行動中，Nolan的作法是擺置了一組概念來協調和激化三線故事間的關係：時間感作為三

線故事的共鳴點，當事人的行動理由則作為三線故事的衝突。就共鳴點而言，雖然這裡有

三段故事，三個時間跨度，但客觀的時間跨度，和觀眾在窺視虛構的當事人經驗時的時間

感，卻又有著獨立於彼此的丈量準則；試問，如果當一星期、一天以及一個小時體驗起來

都像是永遠的噩夢，那麼客觀的時間對於當事人來說又有何意義？在此，剪接的魔力正體

現於時間感的壓縮和伸長；要讓三段故事的時間感平行，將每一天需要面對的夢魘，每數

小時需要面對的艱困決定，每一分鐘所做的生死掙扎，三者交錯在一起就已足夠。就衝突

而言，即便在相同的災厄下患難，人人卻依舊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個體戶；我不是在說戰爭

中人只會體現自私這種品德，而是要說選擇無私為他人奉獻，還是苟且求生，亦或是謹守

本分，到頭來依然都僅只是每個人自己的打算，雖然電影中的雪球效應的確還是「堆」出

了一段第三幕眾人匯聚的高潮救難戲，但不難發現，這根本不是因為三方有志一同，而是

機緣巧合在背後默默推動，就跟浮散在敦克爾克灘邊的屍體如果會在漲潮時偶爾擦肩，那

也不過只是海流無意志地運行的結果一樣。



觀賞敦克爾克的最大趣味或許也就是體現在這種飄移於疏離與私密觀點之間的矛盾感。

Nolan曾經在訪談中稱敦克爾克的撤退行動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次奇蹟；照他在電影中對

於事件的詮釋方式來看，這與他的說詞並沒有什麼不一致。但仔細探究他的說法，你大概

也不太願意說這種"奇蹟"有什麼好值得稱頌的，因為在我看來，這到最後依舊是一個強調

個體對有序的渴望面對自然世界的失序之衝擊時的故事；將一個沒有秩序的世界用最工整

的形式呈現給觀眾，這只是他表達這種衝擊感的一種手法。當奇蹟發生時，許多人或多或

少還是希望有什麼偉大的意志在背後運作，證明這個世界還是有某種可以被預期的規則存

在；但敦克爾克大行動卻用了最富有知性的手法否定了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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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華：我知道很多人都會覺得一個上百歲的吸血鬼愛上16歲的女孩有多荒唐。他們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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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每一個晚上......我總在釘死那個混蛋前就醒了！ By 刀鋒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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