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邊界的生死輪迴：兼評今天暫時停止 - 電影

昨天與友人前往電影院看了明日邊界。
會想看這部片最主要的原因，
就是衝著許多影評談到本片與「今天暫時停止」一片的相似之處，
而後者又是我心目中的經典電影之一，老而彌新。
這篇是我看完明日邊界後，把兩部電影比較下的一些心得。

果不其然，兩部在發生的情況上是有很多相同處的，
（我一向不喜歡用「設定」一詞，因為許多所謂電影的「設定」，
極有可能只是某些不被了解的「事實」而已。）
看完之後，來試著就兩片之同異，來談談生死輪迴這個話題，
以及兩部片於我而言，在某種層次上的差別。
（由於一些背景上的差異容易造成混淆，就不把漫畫或小說版的明日邊界納入考量了）



兩部電影最大的相同處，
在於主角總會在同一個時間點上醒來。
在電影版的「明日邊界」中，
主角的在輪迴點（姑且用此以代稱輪迴開始的時間點）上醒來的條件應該是死亡；
但由於電影並未窮盡所有可能給觀眾，並非十分確定。
而在「今天暫時停止」（印象）中，
主角只要失去清醒意識（無論是死亡會睡著），都會在輪迴點上醒來。
但這些設定上的同異處，並未造成兩部片有太過明顯的差異；
總之對兩部片的主角來說，
一開始的重點基本上就是在於如何擺脫這個讓人難以理解的輪迴。


然而隨著劇情的進展，「脫離輪迴」這件事對兩個主角開始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對於「明日邊界」的主角比爾凱吉而言，
在經過了一段（看起來）為時不長的輪迴經歷之後，
主角就求助有門——接觸到擁有同樣經歷的麗塔維拉塔斯基，
輪迴的機制很快地就被了解，
而脫離輪迴的可能與目標也很快地就被明確地建立起來：想辦法殺死奧米加。
這個目標同時關聯到戰爭的勝利、乃至自己的性命，
因此對凱吉來說，可以說是毫無懸念也毫無爭議。
唯一要想辦法的，就只有如何讓自己快速累積經驗、快速升級、快速破關。
因此整部片就走向了一個「有明確目標導向的成長過程」，
主角透過練功、打怪、打頭目，加上一些過程中醞釀出來的情感，終於迎向最終大結局；
而編劇也很貼心地給了一個圓滿結果。
（至於到底這個結果產生的機制有沒有邏輯上的問題，
由於電影已經經過改編，無法與原著比較討論；
而電影本身給的證據也並非十分足夠，最終還是要靠腦補，因此就此擱置不論了。）


相對於此，「今天暫時停止」的主角菲爾唐納就沒這麼幸運了。
從輪迴的開始，直到脫離輪迴，菲爾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輪迴發生；
沒有人可以告訴他這個輪迴是為了什麼、有什麼目的、發生與結束的機制又是什麼。
因此，菲爾只能不斷摸索，並設法把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下去。
在這其中，菲爾所經歷的希望、絕望、自嘲、自殺、放縱、重新開始學習生活等等，
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當中的事，不是砍怪殺敵、也不是世界和平。
就是看似沒有意義，有發生、沒發生，看似對人類都沒什麼影響的，日常生活。
然而經歷了所有可能的菲爾，
對這「一天」——此時對他來說已經是「整個世界」——終於開始有了不一樣的了解。
從一開始，菲爾就對自己的生活沒抱什麼希望與興致，
而為了脫離輪迴，所嘗試的所有可能性，都是從外在條件下手，
包括所有由粗至細的舉動、言談、技藝、乃至風采等等。
然而這些不只沒有讓他脫離輪迴，連讓他與所喜歡的女子交往都無法真正做到。
試來試去，發現怎麼掙扎都沒有用的菲爾，終於做了一件他沒做過的事；
或者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不是「事」，
因為與做事恰恰相反的是，他已經決定不再管自己「做什麼來得到什麼」了。


當這件「事」終於發生——唯一未曾改變過的條件終於改變，
菲爾終於了解「強求無法得到」這個道理：你愈想要，它離你愈遠。
菲爾看清了這點；不只是理智上看清，而是實際上，他真的就沒有繼續去「求」了。
這個條件發生，於是一切都改變了。
他過程中的學習不再白費——生命本來就沒有什麼會是白費的；但那已經不是重點了。
重點在於他的心態、他的動機漸漸有了改變；
而這個改變的發生，細緻到可能菲爾本人也沒有覺察到。
本來為了自己而求的一切，轉成了不為自己而順其自然發生的一切。
在這個隨順當中，自然有全面的觀照，於是有愛；
在這個愛當中，輪迴圓滿，而能繼續前進。
某種意義上而言，這才是真正窮盡了該輪迴可能發生的一切變化；
也藉此突顯了本片中輪迴機制的主軸：
心態上的改變，其作用更甚於物質或技術條件上的改變。
因為物質、技術條件上的改變永遠可以繼續無窮發展，
如同主角的鋼琴技能永遠可以強而又強、冰雕技巧永遠可以更加豐富；
但心態上如果沒有改變，
即使他成了、甚至超越任何世界級的鋼琴家，輪迴還是只能繼續下去。



是的，輪迴永遠可以關聯到心態上的轉變；
因為人心能夠隨著事情的進展，對世界有不一樣的理解。
當然前提是，這得要有發生才行。


所以回到明日邊界，同樣可以發現一個心態上的轉捩點：
凱吉決定不尋求麗塔的幫助，獨自前往戰場。
這裡有很隱微的心態上的轉折：凱吉對麗塔在情感上的改變，以及獨自承擔的勇氣。
但由於這關聯於技術上如何破關的情況太高，
導致這個心態上的轉變，相對來說所佔影響不大；
也可以說，儘管心態上尚未發生轉折，只為了理論上的可行性，主角也必須要這樣做。


然而再次的，相對於此，今天暫時停止的主角菲爾，
在脫離輪迴的過程當中，所改變的關鍵條件正好是那最不可求的；因為不求，於是得到。
換言之，所有的圓滿，就是在不求之中發生。
在這個不求當中，「目的性」被消解了。
是消解而不是排斥或放棄，也不是增加新的目的。
純粹的，就是沒了目的了。生活本身成為享受，也成為一切。
這就是弔詭所在，也是老生常談如「放開手，世界就在你手中」的所在；
但「今天暫時停止」把它刻畫得如此寫實、如此切身、如此不得不然。


我認為，這就是兩部片在層次上的差異所在。
明日邊界，技術上包括特效、剪輯、配樂方面的優點我是外行，就不提了；
總之是足以讓我看得很爽的爽片。
而閃爍其中的一些情感交織，也看得見真摯。
然而，凱吉在心態上並沒有真正的轉變；
儘管運氣很好地脫離了「這場戰爭」的輪迴，但他的目的性還在，
他的快樂苦痛也跟原本的他沒有太大不同，最多可以說是多了一點點勇氣與承擔；
但這也只是量上的改變，而非質的改變。
他對麗塔的情感，從影片中段開始，也只是情感上由淺到深的差異。
同樣，也是量變，而非質變。
也許這也是為什麼編劇最後不得不給出一個實在說不上有說服力的、
幾乎取決于運氣的happy ending，
因為就實際發生的事來看，如果這次打王失敗，又不能復活，就真的是什麼也沒了。


然而，今天暫時停止把脫離輪迴層次拉高到更關鍵的條件，即心態上的改變。
所以菲爾這次脫離了輪迴後，他的生活也不再相同；
不是由於他有什麼技術上的收獲，而是因為他看待生命與生活的方式已經不一樣了。
他對女主角（....寫到這邊，我才突然發現兩個女主角的名字都是Rita，
這是純粹巧合嗎？XD）的情感，
也從一開始純粹情感上的喜歡，轉變成了某種我所認知的真愛：
儘管有情感，卻是出發於更廣大全面的觀照與關懷。這是所謂的質變。
在這樣的真愛中，絕望與希望都被放到一邊了；
畢竟苦樂喜悲，都是生活的一部份。
他不再執著於所愛的人如何對待他、乃至世界如何對待他。
相反地，他了解了問題在於他自己如何看待世界，以及對待世界。
因此唯一要做的，只有繼續把日子好好過下去。
這無關於運氣，只有關於了解，以及愛。


當然，我不能說這樣的真愛或心態在明日邊界中完全沒有一席之地；
但同樣地，太過隱微，也非關鍵條件，更幾乎無關於輪迴。
而今天暫時停止則是完美地把輪迴與心態上的轉變
——是的，其實正是某種意義上佛教概念下的解脫——結合在一起。
事實上，也許這才是真正符合我們生活經驗中輪迴的真實情況：
儘管日子看似有在變，骨子裡由於我們的執念與僵化的概念認定，
真正改變的可能只有日曆上的數字、以及逐漸老化的身軀。
因此，同樣或類似的煩惱與困擾，總是不斷重複發生；
也因此，我們也常常感到與菲爾在片頭同樣的麻木與虛無。
要真正解脫、超越輪迴，就是要改變那最關鍵卻也最難覺察的心態上之條件：
看清而自然不求，才有可能。
總體來說，這就是為什麼於我而言：

「明日邊界」雖然不失為一部好看的科幻動作片，但大致也僅止於此；
而「今天暫時停止」卻永遠不只是一部好看的喜劇片。



ps.但我仍給「明日邊界」這部片好雷，
因為對我來說這仍是一部能好好享受、甚至感動的片子。
這個評論只是針對「生死輪迴」這個主題，做一個層次上的考察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