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雪千尋(2) - 同志

溫煦的笑容如投擲之石，在我的心湖上激起陣陣漣漪。我聽見自己的心
跳聲，隨著她的呼吸律動怦然顫抖，久久都不能平復。向前伸出手讓她
從地上起身，由褲袋裡掏出手帕，想幫她把她臉上的白粉髒汙擦乾淨，
她連忙說聲謝謝，讓她自己動手即可，接過手帕在臉上隨意抹了幾下，
不料卻徒勞無功，仍有零星殘留的漏網之魚逃過她的掃除。我雙手搭在
由羽的肩膀，示意讓由羽來幫她，她微笑同意屈身請由羽替她服務，顯
然心情很好。

這時，陽村一臉亢奮的拉她過去講話，看他們倆人頗為熟稔的言行互動，
應該是交情匪淺吧！當我正準備和由羽回到休息區時，意外發現她走路
異於平常的樣子，似乎在右腳，該不會是方才奔跑造成的傷害，回想起
剛剛她的所作所為，我下意識鎖緊眉頭，思忖就算體能卓越，天賦異秉，
然而憑她那副纖長削瘦的身軀，背負我與由羽的體重，還是過於勉強了。

眼看她即將離去，我急忙趨前攔下已經恢復成平素姿容的她，意欲邀請
她一起吃個飯，以聊表謝意。絲毫不意外又遭到婉拒，她客氣的推辭早
已和人有約，望著她與陽村一起遠去的背影，我先前猶存的亢奮情緒完
全被失落感取而代之。

當晚夜難成寐，輾轉反側，睜眼閉眼，那一抹管理員工作服的高挑身影、
清冷的聲音、淡漠的笑容、汨汨如點滴的從意識裡鑽出一條潺潺細流，
逐漸淹沒整個腦海。反覆檢視心頭那細微如絲的糾纏牽絆，好吧，承認
自己對她這人確實很有好感，或者應該說動心，可又沮喪的想到如今處
境，質問自己這般條件有何資格，跟她，何德何能談得起充滿不確定的
戀愛？

可能嗎？我第一個本能反應是對自己說不行，過去的惡夢在我背後如影
隨行的追趕，倘若忽視自身的真正心意，那日子不就跟以前沒兩樣，我
仍舊是從前懦弱怕事的那個我，若不克服自己的心病，構成阻礙的原因
會一直存在，最後還是會重蹈覆轍，再度犯下相同的錯誤，悲劇會再三
發生，永遠得不到我最想得到的結果，也改變不了旁人口中所謂的命運。

運動會私底下紛飛的風言耳語，那些人說的話我不是不清楚，但迎合世
俗的價值觀，順了她們的心又能代表什麼，難道我的日子就會變得比較
好過嗎？不可以再這樣子下去啊！誰都知道一味退縮並無法真正解決問
題，逃避它並不能帶給我想知道的答案，我只希望自己能夠再堅強一點。

順應自己的心意，自私任性的我，大概會對她造成困擾吧，雖然抱歉會
給她帶來困擾，但若不敢去正視所謂喜歡而壓抑自己的心意，那就違背
了我想有所改變的意願，讓這類的煩心事繼續混亂糾結真的很不好，不
如早點做個了斷告訴她，會被接受嗎？畢竟多少對她有些了解，不是我
這類性向的人，拒絕的話，剛好可以早點死心，這樣對雙方都好。

『媽媽，什麼是家人？』由羽躺在床墊上，手裡一直拿著今天運動會的
字卡，現在正值開始學認字的年齡，所以看得很認真。

『嗯，有血緣關係或是能夠住在一起生活、互相扶持、互相照顧的人。
就像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媽媽，都是妳的家人，由羽長大
以後，妳結婚有了小孩，也就會有屬於妳自己的新家人。』想起我那幾
乎斷絕關係、拒絕往來，所謂的家人，這世上最陌生的熟識者，百感交
集，但願由羽將來能擁有能夠愛護她與值得被她愛護的親愛家人。

『那大姊姊算是家人嗎？』運動會上，她及時現身解圍讓由羽感到十分
開心，但仍有些困惑，為什麼她會是像家人一樣的人。

『嚴格說來不能算是。』我明白她臨時的上場充數，不過是舉手之勞，
單純幫忙化解我與園方差點下不了臺的尷尬。幸好有她，活動才能留下
圓滿又美好的句點。

『大姐姐比較像會守護大家的英雄對不對？只要有人遇到困難，她就會
出現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雖然大姐姐不是由羽的親人，但是她跟媽媽一
樣會關心由羽，包容由羽，在由羽做錯事的時候提醒由羽，對待由羽總
是溫柔親切，對由羽來說，是不是就好像家人一樣呢？』在孩子的眼中，
會待她好的人，大概就都能算是親近如家人的人吧！

『由羽喜歡大姐姐嗎？喜歡的話，可以試著跟大姐姐做好朋友。』看由
羽開心點頭的模樣，可見真的很喜歡她。

『那能讓大姐姐來當我們的家人嗎？』孩子充滿期待的認真問我。

『如果大姐姐同意的話，媽媽會努力，由羽也幫忙加油，說不定她就會
願意和我們成為一家人好不好？』我輕拍由羽胸膛，哄她入睡。

『那她可以當爸爸嗎？因為我已經有媽媽了，我討厭會生氣打人的爸爸，
大姐姐人很好，如果讓大姐姐來當由羽的爸爸，由羽一定會當乖乖聽爸
爸媽媽話的好孩子。』由羽天真的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我並沒有把由羽的童言童語放在心上，以為只是一時說笑，那人是個未
知數，她願不願意，適不適合，一切都還太早，隨緣吧。由羽純真的睡
顏毫無保留展露在我眼前，心疼著可愛的由羽還這麼小，就必須承擔起
父母離異的事實，都是我的錯，我所犯下的罪過。

有些擔心她的腳傷，翌日午後，等到孩子放學，我和由羽一起趁著圖書
館閉館前，特地去找她。繞了大半圈，總算在圖書館的角落找到人，一
入眼就看到她踏在登高梯上，忙著整理書櫃最頂層的書，還蠻危險的。
右腳隱約可見包紮的紗布，使我關切的詢問傷勢如何，若腳還沒好，就
如此爬高，萬一出事了該怎麼辦，她回說不過是小扭傷，差不多快好了。

因為見我還有些事想找她談，使她不得不中斷手上的工作，爬下梯子。
看見由羽拿出昨日運動會上的字卡時，她眼神閃過一絲的暖意，對由羽
綻放了親切笑容。

多教人捨不得移開目光的耀眼，如陽光遍灑大地，春意籠罩人間，這幅
情景令我有些看癡了，如同欣賞美好的藝術創作般，遺忘了昨晚擬了一
夜本想跟她說的草稿，回過神後，那句是否願意成為我們的家人，已從
我口中脫離而出。

她難得露出困惑的表情，覺得莫名其妙，我暗自深深呼吸幾口氣，藉以
掩飾我內心的緊張不安，她知不知道當我看見她斂起早前的笑容，回眸
的眼神如清澈明鏡時，我有多想知道她是否也看透了我強自鎮定的慌亂。

『我... 好像...喜歡上妳了...』對一個女人告白，一個字一個字緩慢
傾吐，宛如往高空放射的煙火般，將我的滿腔情意慷慨就義，熱烈燃燒
，瞬間寂滅。

一聽我說完這句話，打破了她原本平靜無波的姿態，從眉眼處敞露意外
神色，有些驚愕、訝異，卻沒有出現我所預料的嫌惡，此刻她不會知道
我泫然欲泣的心思。謝謝她的不討厭，謝謝她還能夠面帶微笑的跟我談
話，沒有隨即變臉轉身不理人。

淚水溼潤了我的眼眶，我不敢眨眼，怕稍有絲毫動作，眼淚便會不受控
制的落下。趁她還願意聽我說時，誠摯認真的凝視她那張讓我心動的臉，
向她解釋了會這麼說的原因。

『我早就決定不再壓抑自己的情感了 (關於自己喜歡女人這件事)。由羽
的爸爸曾經多次向我施暴 (因為我真的無法愛他)，我的腳才變成現在這
樣子。從這次失敗婚姻中，我證明了我是個只喜歡女人的人。』往事不
堪回首，為此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知道嗎？和妳初次見面的時候，我的心有聲音在吶喊著，告訴我說一
直等待的真命天子就是這個人呢！我也跟我女兒談過了，她也說希望妳
當她爸爸喲！對吧，由羽？』看她眼神不自然的飄向由羽，讓我禁不住
想對她惡作劇，把事實誇張了，她支支吾吾，顯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運動會時，妳陪我們一起跑，我看著難得露出笑容的女兒想到，真想
這樣子一直跑下去呀！要是能夠三個人一起過生活，那該有多幸福啊！』
由羽滿懷期待的看著她，我忍不住暗自竊笑，八成嚇到了她。另一方面，
自己心中卻不免對這憑空幻想的未來藍圖感到悲傷，因為她的表情已經
把一切都說得很明白了。

湊巧這時圖書館館長有事找她，給了她遁逃的藉口，只見她僵著笑容頷
首說失陪後，剛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下由羽高舉的"家人"卡，幾乎
落荒而逃的狼狽樣子，腳傷果然好了很多，讓我的愧疚減輕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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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崩潰預告傷到了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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