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 -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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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講個可能一般人不會看到的，但是是我第一個注意到、而且覺得很重要的點。

在台灣，「無聲」不是第一部跟聾人有關的電影，之前就有其他的電影或戲劇
作品將人物設定為聾人的角色放進故事中，但是我覺得「無聲」是第一部「聾
人」電影，儘管導演跟演員都不是聾人，但是整部作品「聾」得很真實。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對於什麼是「聾人的樣子」或是「怎麼樣才像聾人」有自
己的想像，第一個要件就是要打手語，而且是打流暢的自然手語，不是那種生
硬的手勢中文（aka文字手語）。但是不是打手語就是聾。大部分的將聾人放進
故事裡的作品，大概都有注意到要讓演員打手語，但是就只有這樣，其他的都跟
聽人差不多，聽人的思維、聽人的行為、聽人的反應，更不要說那種只有演聾
人的演員打手語，又自帶讀唇特技的人設，周圍的人只要用講的，不管講國語台語
英語客語日語，「聾人」都看得懂，對話起來完全無礙！我完全能理解不想讓其他
角色也曠日廢時地學手語打手語觀眾也看不懂很不好處理就算了吧的顧慮，
但是這樣的設定就跟心電感應差不多了，而且一點也不「聾」了。

可是這種情形在「無聲」裡沒有發生，裡面的「聾人」都打手語，王大軍作為
啟聰學校老師，也打手語（其實現實裡不多），導演跟演員們完全沒有迴避掉這一點，
角色該打手語的就打手語，該講話的就講話，處理得很棒。
更棒的是，除了語言，他們的反應、互動、對話、乃至簡訊上顛三倒四的文字，
都很「聾」。這一點真的讓我很驚艷（雖然有些台詞我覺得還是比較聽人思維），
這一塊可能一般觀眾感受比較不深，但是我真的覺得處理得很好、很重要。

另外有一點，影片一開始我注意到的是，演員的手語台詞跟字幕稍有出入。
老師王大軍到警局時，對著男主角張誠打的是「我是翻譯」，但是字幕是上
「我是老師」。我一開始有點疑惑，想說是翻譯錯了嗎？後來發現不只一處這樣
處理，我猜應該是手語指導跳出中文的束縛，採用比較自然的、聾人會用的句子
去教演員，個人覺得這是超棒的一點，讓這部片子很「聾」的因素之一。（這部
片的手語指導很強大唷～）

題外話，在警局裡王大軍為了搓湯圓在警局瞎扯，這一幕我就默默伸中指了
（有夠情緒先行）：誰准你翻譯時這樣亂翻搓湯圓的？！可是後來想想：
他是老師，就又覺得很合理了，於是把中指收回了。

好，講回主軸。
「無聲」是在講多年前南聰的性侵事件。在看之前，就聽到蠻多人把它跟韓國
的「熔爐」相提並論。可是我覺得其實「無聲」跟「熔爐」要講的東西很不一樣。
「熔爐」的事件是老師們對聽障學生的侵害；
「無聲」是（在教職員的瀆職漠視之下）聽障學生對聽障學生；
「熔爐」是由轉職過來的老師去揭發、抵抗暴力；
「無聲」是由轉學過來的學生去揭露、正視暴力；
「熔爐」給了整個事件一個原因、一個惡的源頭、一個答案，有個正義的代表打敗
了惡，讓所有被震撼的觀眾解了氣：「這駭人聽聞的事情有個不差的結局，壞人付
出代價了，好喔」；
「無聲」裡找不到這個讓人解氣的結尾，你找不到誰該為這個事情負責，所有可恨
的人都有可憐之處，所有對真相的追尋，最後都可能發現：自己就是漠視事件發生
的其中之一的「幫兇」。

「無聲」跟「熔爐」要講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導演說故事的能力很強，幾個主要角色都很立體。
貝貝很讓人為她擔心、著急、甚至有點生氣她的懦弱，
怎麼可以講出「你跟他們一起欺負我就好啦」這種扭曲的話，
可是她近乎鄉愿的忍讓最後展現出一股很強大的力量，
作為一個最底層的受害者，她甚至還能去關心加害她的阿光的心情，
我頓時覺得她散發出聖母的光輝。
對不起，我一開始一度誤以為一直傻笑的妳是聽障併輕微智障的人設，我錯了（跪）。

張誠很真，有正義熱血的一面，也有懦弱無力的一面，他拖著貝貝去跟老師揭露事情，
可是也漠視巷弄裡被毆打的老人，最後也成了加害寶弟的一員。
從他的角色上，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人是如何被捲入整個事件的結構中成了加害者而難
以自拔。但是他還是很努力的掙扎，
所謂的「善」跟「勇氣」不是帶著強大的力量去打倒邪惡，
而是在困境之中，或許曾經失敗、曾經做錯，卻還是不放棄選擇良善的那個念頭。
（是說張誠的人設有個小bug：他是從聽人學校轉到啟聰學校，
父母看起來也不會手語，那他的手語是哪學來的？o_O?）

王大軍老師數次的猶豫、啞口，一開始讓我期待他「拯救學生」的心情有點失望，
甚至覺得這位老師也太無能了，但是他是唯一試圖幫助學生的老師，也是唯一一位
能說學生的語言、跟學生打成一片的老師。面對校長「性平教育也上了、監視器也
裝了、該懲處的也懲處了、我連廁所都修了，你還想怎麼樣？」的說詞，最後他以
一句「校長，你會打手語嗎？」來戳破無力的假象：沒有試著去理解學生，所做的
一切都只是流於形式而成空談。

阿光是裡面最搶眼的角色。事件一路調查，王大軍問阿光：「學長他們有沒有欺負
你？」阿光咧嘴笑著回應：「他們不敢欺負我」時，那股子邪惡，瞬間讓我以為：
他就是整個事件的惡的源頭，沒有理由的惡。
但是下一秒我又想：「學長沒有欺負，那師長呢？」
果然，最後揭露出阿光被師長性侵長達五年。
這邊導演除了讓阿光的惡有個緣由外，甚至還意外加碼了阿光對性侵他的師長的複
雜情感。
我一開始覺得有點震撼，又突然想通了，為什麼之前阿光只是唆使別人去強暴貝貝
、欺負同學而自己並不參與其中、為什麼阿光會在畢業典禮那天會反常地強暴貝貝。
「我要恨他！」、「我是不是變態？」、「我還能存在嗎？」
這個角色的矛盾情感都在天臺上這場戲爆發了，讓人無法去苛責他
（頓時同理了發散聖母光的貝貝），
真心覺得：我們的教育真的不能沒有性平教育、沒有情感教育。

寶弟（阿光2.0準候選人）的角色，在結尾留了個餘韻。
儘管張誠是基於被脅迫才加害寶弟，然而不論原因是什麼，傷害就是造成了，
成了一個惡意的種子，這個種子會不會長成另一株傷人的荊棘？
惡意是不是會被傳遞下去？
這個結尾乍看之下，好像有點宿命輪迴，但是如果學校的師長願意好好去對待，
是不是能讓事情改變呢？

這齣戲裡還有其他一些地方很細緻，像是水、像是貝貝學著憋氣，
對她來說，是不是只要學會了憋氣（忍耐）
就可以全然享受浸淫在這池水（學校）中的自在？
比起在水裡的這點不適，轉去陸地（聽人學校）的窒息感更難以忍受，
所以貝貝寧願留在聰校，也不願意轉學。

還有，張誠那句「我們不是壞人」很有力道。
不只是因為那是他唯一一句口語台詞，
還因為他學聾人講話學得很像！
要學聾人講話超難的～

很喜歡這部片，雖然很沈重，但是會想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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