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雨—所有的壓抑都是潮濕的 - 電影

內文有劇情雷，而且敘及不少，小心服用。不過這部片本身就不是以劇情起伏為點，知道劇情觀賞仍然能有自己的感受和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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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壓抑都是潮濕的－《熱帶雨》觀後

六年前看《爸媽不在家》，溫暖而節制，是好看的電影，但我不覺得有「那麼好看」。那時候還是熱愛起伏夠大的故事，要有轉折、要有激情、要有狗血。

六年後看《熱帶雨》，卻忽然被它的沉穩、節制給深深灼傷，放不難，收著好好說一個故事，才是最難的。陳哲藝依舊那麼定、那麼靜。不約而同地，和《陽光普照》都用了天氣意象做隱喻，陽光普照要探尋的是公平的陽光底下那一片灰暗，熱帶雨便是藉由潮濕來敘述壓抑，雨水模糊了界線，才能在越界以後重新成長、自我賦權。

爸媽依舊不在家的中後段學生，配上久孕不成面對事不關己的丈夫、中風無法自理的公公而完全隱忍、奉獻的老師，似乎是完全可以預期，在套路中的「師生戀」禁忌電影。

它確實不出意料，卻不狗血而俗套。「師生戀」是媒體給的標題，導演卻從來沒有這樣註解。電影畫面一層層去辯證，究竟人與人的關係如何定義？

導演的鏡頭精準，每個畫面都有隱喻。久雨不晴象徵沒有出口的煩悶、一起吃榴槤的畫面將壓抑的慾望表達得真好，而故事設定不受重視的中文更可以指涉高度發展的新加坡傳統和現代的映照，更隱隱控訴父權社會、階級、認同；幾幕關於馬來西亞的畫面，更能去想像星馬之間複雜的國族歷史牽涉（但我書讀不多，不夠了解，不敢妄自評論）。

其中，我特別喜歡公公這個角色。看完也全然理解，為何他只出現一半，一句話都沒說，卻能入圍金馬男配角獎。很關鍵的一場戲，公公不說話卻在學生瑋倫手臂手寫下「幫」這個字。

中風失去自理能力的公公需要人幫，爸媽時常出國成績後段的瑋倫需要人幫，掏空自我貢獻全部靈魂的老師也需要人幫。「幫」是對現代疏離社會的諷刺，卻也成為因此讓電影裡這些人嵌起來進而有後來發展，極具說服力的場景。

甚至屬於負面角色的先生，也需要人幫。即使他承受得太少了，但導演並沒有要批判他，他的寂寞有人懂嗎？說到底，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仍來自「幫」，這是導演的溫暖。即使最後師生之間情感的失控、越界，導演也沒有要藉由「那是因為先生外遇」來為其解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來就不是非黑即白，不是不愛就得恨。

有很多的鏡頭，都是可以十足煽情的。像是在車上載著學生知道受精再次失敗，導演大可以讓老師往學生靠攏，點燃火花，但他沒有，只是讓老師將音樂開更大聲，眼淚積蓄在眶中打轉。像是老師帶著公公去看學生比賽得了第一名，慶祝可以猛料地將兩人戲分加足，但導演仍然沒有，他讓學生去搭公公的肩膀、三個人一起去吃榴槤。

公公便是一個折衝的角色，所有後輩的衝突到他這裡都是溫柔地消融。他讓自己兒子安靜的告解，他讓自己的媳婦像是女兒，他讓學生有被長者照拂的關懷。連死亡的時候，都不是狗血的，一幕大雨打進窗內，便是告別了。

所有的畫面都是節制的，才會蓄積能量，到學生的莽撞引爆一場床戲，老實說我還是被大大震撼的。但理性仍然緊緊控制，床戲之後的關係拿捏，才是最難的。面對18歲小屁孩在情感世界裡義無反顧的瘋狂，面對沒有可能的未來，要如何解決，就像是盤旋不去的雨季，懸而難決的課題。

「我的心好痛，真的很痛。」偉倫。
「是這樣的，以後你就會習慣了。」阿玲。

這一幕扯痛我的神經，到底誰要習慣啊。可是當我發現自己原來也會說起「你會習慣的」、「這都是練習」的同時，就會發現，背景、年齡、國族各自不同，但原來寂寞和心痛極其相似，最殘忍的是，自己也慢慢地習慣而理解了。

回到「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導演從沒直截了當地說這便是「師生戀」，而這也是文學、電影最大的作用，便是一直讓我們去思考社會體制的單一想像當中，究竟人與人之間、家庭面貌、生命的模樣能有多少種可能？

你認為那是禁忌的愛戀，但何嘗不是老師阿玲因為久久未能成孕，而對小孩溺愛的投射？或是學生瑋倫因為雙親總是未在側，而對母者的孺慕？導演沒有輕易下定論，這是他的溫柔。

這部電影或許輸《陽光普照》的地方，也在於它太溫柔了，對於禁忌、爭議的議題，不敢（或是不願）有更多的刺點。

但在一場又一場滂沱大雨的場景，觀眾或許可以投射自己，在寂寞的現代社會中，所有的潮濕都是壓抑的，我們都在縮小自己、擠壓自己、忍耐自己。但正如最後一幕終於放晴的天空，宛如寓言的結局像是祝福，祝福寂寞的現代人終都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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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後記：

1. 即使在威秀（高雄遠百）這種商業化氣息濃厚的地方，謝謝金馬影展的特展，電影結束了竟然沒有人離席，等工作人員名單都跑完了、燈亮了才有人站起，掌聲不禁瀉出。

2. 選角選得太好了啊，小道是這部本來女主角是找李心潔，學生也不是要找許家樂，最終李心潔似乎挑了夕霧花園的劇本；而兜了一圈還是找回《爸媽不在家》的母子組合。但我是要讚嘆，老公挑李銘順，李、銘、順耶！新加坡最帥大叔，這樣和小屁孩的反差，很有說服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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