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在找一份歸屬 - 李安

我承認，我也是衝著梁朝偉去看色戒的。
沒想到，「偉仔蛋」給我的震撼沒有「鴿子蛋」來的大!

剛看完時，說不上來是好不好看，心情是平穩的，卻又有被石頭壓住般的鬱悶感。昨晚和
愛人詩聊起色戒裡的一些橋段。才發現，心裡並不是沒有感觸，只是在看戲當下，直接接
收眼前的訊息，尚未深刻感受。事後多次咀嚼劇中的對話與意境，那些看似平淡的對話、
演員不經意的動作、佈景橋段的安排…竟處處暗藏玄機且環環相扣，李安導戲的細膩與高
明，真讓人讚嘆！

一開始，我一直不懂是什麼原因讓王佳芝願意接受這樣的任務，尤其在那個民風保守的年
代，貞操對於一個女孩來說是如此重要。是因為愛國情操使然？還是因為對鄺欲民的愛慕
？都不是，其實在王佳芝心中，一直渴望著一份「歸屬感」，所以她不斷在尋找，在父親
、在同儕、在鄺裕民、在易先生，也在麥太太…。


<在父親>
父親說著有一天會接她去英國，但卻一再失約。王佳芝卻很認分的等待，父親結婚時，她
寫祝賀信；香港失守時，她認分的寄人籬下；甚至在接下任務後，還不忘捎封信給父親(
即使那時父親已表明沒有旅費送她到英國)。她堅信家人沒有遺棄她，或許應該說，她只
能這麼相信才能讓自己的存在有意義。


<在同儕、在鄺裕民>
愛國舞台劇公演成功，讓她受同儕還有鄺欲民肯定，找到另一份歸屬。我喜歡慶功宴那晚
，她坐在巴士上那幕，伸出手迎向外頭的飄落的細雨，探頭迎接窗外的雨絲，這場雨是甘
霖，滋潤了她孤獨的心，在心中滋長了一份平靜與幸福。我還記得那背景音樂很美，配合
王佳芝心境的轉化，讓人心神隨之蕩洋。

真正改變她人生的，不是舞台劇喚起的愛國情操，而是舞台赴約那天。
來到赴約地點，卻是空無一人，她開始手足無措，悵然所失的環視只有單影形支的舞台，
內心被慌張恐懼所包圍，如同隨波逐流的枯木無所依歸，是不是又被遺棄了呢？
直到鄺欲民喊『王佳芝!』，同伴們熱情的迎接『快上來啊!』，這一喊，彷彿將她自孤獨
的深淵中救起，她知道和大家一起，就不會再孤獨了，也義不容辭的加入荒唐的暗殺計畫
，從此走入一段不歸路的人生。


<在易先生>
三年前任務失敗，是王佳芝抹不去的荒唐回憶，莫名其妙失去貞操、失去家人、失去同儕
，這些犧牲像是一種諷刺。但是當鄺裕民又找上她，?何又願意再度接下任務呢？這些年
，她寄人籬下，漂泊過日，這任務是另一種「依靠」吧！所以就像她自己說的『我就是傻
!』。

三場情慾戲的確是電影的主軸，王佳芝以為可以先聲奪人，一開始就想以自己的風情萬種
制服易先生，沒想到這易先生也不是省油的燈，防衛心十足。從第一場殘暴的SM戲碼，第
二場奇異扭曲肢體橋段，到第三場反客為主的片段。我想李安強調情慾的重點不是兩人愛
的多濃烈，而是在隱喻主奴地位攻守間的轉移，也深刻傳達兩人情愫的變化。

第一場結束時，王佳芝狼狽的側躺在床舖，易先生丟下一句『妳的風衣』走後，她笑了，
很多人說，那笑是在說易先生上勾了；我卻想她笑，像是找到一個「依歸」，三年前任務
失敗，讓她漂泊無依，這回任務接上頭了，那份遺憾終於得到一個完整。那是欣慰的笑容
!

誰知，這易先生不但往她身體裡面鑽，也往她心裡鑽，而且越鑽越深。
在看到易先生送她的鑽石(鴿子蛋)，她失守了。不是醉於閃閃動人的粉紅鑽，而是這代表
易先生對她的重視及承諾(連易太太都沒有這樣的禮遇)，她的心再度找到歸屬，為了這個
歸屬，她付出了背叛同志的代價。

我喜歡易先生戲中的對白，短短的，卻又寓意深遠，配合梁朝偉深情莫測的眼神，我真的
有感動到。情話再多再甜也比不上發自內心的疼惜與關愛啊。

王佳芝說，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所以沒給你帶東西。
易先生說，人來就好!

王佳芝說，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易先生說，我相信，我真的相信，我已經黑很久沒有相信別人了。

王佳芝說，我不想戴著這麼貴重的東西走在路上。
易先生說，妳和我一起!


<在麥太太>
特務頭子黃先生說，王佳芝的優點就是她只當自己是麥太太，從不當自己是特務。
在和易先生的相處下，王佳芝很清楚自己內心在轉變，慢慢的淪陷。

『阿媽說他去南京，三天後才會回來。他是不是有別的女人啊！』
『房間裡有香水味，又不像剛留下來的』

『我每天能做的就是耗在這裡等你。』

『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那你一定很寂寞！』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我來這裡，因為你要我當你的妓女！』
『我比妳更像娼妓！』

『他不但往我身體裡鑽，也往我心裡頭鑽。』

『快走！』

王佳芝說，只有『忠於』這個角色，她才能走進易先生的心裡。
她將自己化身成麥太太，融入這個角色，更『忠於』這個角色。在這個角色中，她才能找
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不再是那個總被遺棄的『王佳芝』。

然而，當東窗事發，她茫然的走在街上。

三輪車司機說：『回家啊？』
她頓了一會，回答：『欸』
回家，她的家又在哪呢？

這時畫面又帶到三年前舞台赴約那天。
鄺裕民喊『王佳芝!』，同伴們熱情的迎接『快上來啊!』。
那是她第一次有歸屬感哪！

手上戴著代表地位身分的的「鴿子蛋」，心中卻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了。
易先生走了，不再有麥太太了；
任務失敗了，王佳芝也不存在了；
那，她究竟是誰呢？

還是那段很美的背景音樂，三輪車前轉動的風車，轉著轉著我的心也讓人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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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何嘗不是在找尋一個「歸屬」呢？
也許從他人身上，也許從自己身上，不斷不斷的在搜尋。
然後把自己設定在某個角色，認真的扮演。
因為唯有「忠於」在這個角色，我們才會找到存在的意義。

然後發現，其實每個人都是「王佳芝」，每個人都是「麥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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