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觀音：能不能帶我去一個有愛的地方 - 電影

初始的鏡頭，是成年的棠真踩著華美但實則殘缺的青花瓷義肢小跑在走廊上，
而後鏡頭搖開，觀者始得知道棠真奔跑的畫面其實是新聞頻道主控室的無數個
螢幕畫面之一；鏡頭再後拉，觀者見一對盲人樂師唐突走進嘈亂的主控室內，
工作人員見到他們，忙提醒他們走錯了攝影棚，領兩位目盲的老人下樓。


新聞台的樓下是陰鬱慘然的地獄布景，當堂端坐的是第一殿的秦廣王和眾鬼差
，就在那個地府光景裡，白髮蒼蒼的楊秀卿神態自若的傍著閻王坐妥、撥出月
琴絃聲，纔娓娓唸白說出故事－關於血觀音的故事。


初始覺得諧謔，但開場的這個設計卻也底定了血觀音全片存在著一個全知的敘
事觀點，這個敘述者說唱逗笑，和地府判官比肩望著孽鏡台中映現出棠家的三
名女子，閻王殿內風蕭蕭，左右楹聯中懸匾額，匾額上刻著四字：你也來了。


那麼是何人要來到閻王殿前了呢？


故事頭一個場景是王夫人畫展現場，表面冠蓋雲集衣香鬢影，內底暗潮洶湧口
蜜腹劍。棠家母女仨人滿場穿梭插科打諢，巴結逢迎打點安排，看上去團結一
致，其實家門內分崩離析。棠家無男主人當家，裡外大小事務由棠夫人一手打
點，家中以其為權力頂峰；其女棠寧表面俐落能幹，但與母親多有意見不合時
生衝突；年紀最小的棠真任由棠夫人差遣，送往迎來斟茶倒水頗為熟練，就為
換取棠夫人的稱讚重視。母與女，彼此在家中的權力爭鬥，大抵上也就反映在
處於權力最底層的棠真身上，而棠真年紀雖小，對於權力消張階序卻極其敏銳
，在無數次棠寧與棠夫人的兩造抉擇間，棠真都選擇了掌有最高權力的棠夫人
，然則這種敏銳，其實也突顯了棠真這個角色本身處在權力邊緣的必然性。


奇怪的是，正是由於棠真處在各個場域中( 棠家、林翩翩和Marco的感情世界)
的邊陲身分，她寡少權力的無害形象反而使她最能偎靠接近權力的核心地帶－
因為她在那個地界裡毫無能動性，像個奴婢，甚至不像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但
是她也會寂寞、也會像那些處在舞臺中心轉旋跳舞的公主那樣渴望注視。於是
棠真在整部電影中便成了那個最亟於從外圍地帶揭竿向權力中心反攻的人物，
她的無害是最好的武器，最終她也確實成功頂替掉那些處在其權力上緣的人－
只是頂替、取代，而不是去瓦解那個忽視她的權力結構，因為她對權力 /愛的
想像終究是藉由窺視臨摹來的(棠寧和兩個堂兄的性愛、林翩翩和Marco的感情)
，對棠真來說那是愛的樣板，也是身而為人的樣板，她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把
自己裁剪合宜，擺放進那個人的/愛的框架裡。


要活得像個人樣。棠寧在偷渡離台之前說。所以在那之前和那當下，她們都是
非人的，徒有一個人的形體而已。


有趣的是，從棠寧對棠真的勸告、對棠夫人的反動等行為觀察，棠寧年幼時的
角色應當與棠真高度相似，而今的反應與拮抗代表的，必然是當年對棠夫人的
討好作用甚微，而其幼年追求的，理當不是出自於對權力的渴望( 在一個只有
兩個人的場域裡，有什麼鞏固自己外顯權力的必要性嗎?)，是對於愛的渴望。


所以這個故事還是有關於愛的追求，也正是為了追求愛的可能，大凡還能屬於
自己的也都可以被當作籌碼交換出去：身體、忠誠、關心、誓言、友誼、信念
、親情……能夠推到台前就一定能喊出個價位，只是散盡千金了，始終沒有誰
人手裡真的有愛，於是那個萬物皆可易手的市場裡怎樣也換不到愛。


帶我去那裡。棠寧在裸裎的性愛中說，像懇求然神情哀悽，因為她知道那不是
愛，那不會是愛。


最後連串計謀的骨牌嘩嘩推倒，棠夫人為情夫打點妥當的政壇高位途徑暢通了
，那個機關算盡手段狠戾的女人偎在情夫的懷中時，也就只是個普通的女人而
已，於是乎，女性間大量的衝突對撞、痛下殺手其實終仍服膺於那個不得觸及
的男性權力世界。而不顧一切追求愛的棠真，故事中唯一可能的救贖，終於跳
上了駛向心上人Marco家鄉的火車，在那裡擁抱親吻 －結果棠真想像中做為愛
情樣板的林翩翩和Marco，根本只是林翩翩藉著權力威逼利誘的結果 ，愛情的
想像瞬即瓦解。那些老闆娘都是這樣教我的啊。Marco喊著 ，在搖晃的車廂中
侵犯了棠真。


所以那個世界裡根本沒有愛、沒有任何救贖的可能，所有的愛裡其實都裹藏著
恨與折磨。鏡頭回到開場，棠真趕到醫院，撕毀棠夫人簽署的放棄急救聲明，
那之後她來到病榻邊，病房廣大而空曠，床上是皺縮無助而絕望的棠夫人。她
們倆就這樣待在那個什麼也沒有的地方。



什麼也沒有的地方。



你也來了。當這個世界注定沒有愛的希望的時候，人們也就身在地獄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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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很容易，放下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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