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埋沒的《陽光普照》應被奧斯卡嚴肅考慮 - 電影

今日稍早已經有新聞報導Indiewire資深影評David Ehrlich
對陽光普照的讚譽，

由於個人喜愛這篇文章，所以姑且拙劣嘗試粗譯為中文
目的是與大家分享和討論

文章中有劇情雷，若未看過電影請斟酌閱讀。

本人非語言本科，翻譯難免有疏漏，請見諒～

原文請進：https://bit.ly/3mpilVA

------------------------------------------------------------

被Netflix埋沒的台灣犯罪史詩《陽光普照》應被奧斯卡嚴肅考慮
小標題：鍾孟宏最新的恢宏電影遺落在Netflix的片單中，直到《綜藝》影評人將他列為年度最佳電影。

作者：David Ehrlich


很難想像，一位獨具風格的導演，執導了一部驚人的、兩個小時半的史詩級電影，在多倫多影展放映後，又拿到出產國最榮耀的獎項，同時在全球發行，卻仍然幾乎沒有被美國影評注意到。鍾孟宏的《陽光普照》遭受了這怪異又十分當代的命運，而這樣的命運在這內容氾濫的世界只會越來越常見，連最厲害的藝術作品都可能如沉船般陷入混沌之中。電影從未如此容易取得，也從未如此難以被發現。

不過如果這個特別的案例罕見的闡述了這樣的情形，那便是因為這部電影的特殊之處，驚人地被全球最大串流汪洋所忽視，以至於被掃到了海底。我可以理解大多數影評和Netflix訂閱者沒聽過《陽光普照》，不過當《綜藝》首席影評Peter
Debruge（爛番茄影評網在該片下少許的九則評論者之一）今年九月寄信詢問該公司的公關人員，卻發現Netflix自己都不知道有這部片時，這一切便不言自明（不過如果要公平一點說，這場疫情的確打破了傳統影展到串流平台的模式，而《陽光普照》也因為疫情少了許多曝光的機會）。即使對仔細關注電影的人而言，要不漏掉什麼也是不可能的。

在影評和內容策畫（curation）的分野越發模糊的當代，Debruge聚焦在《陽光普照》，並給他了「2020最佳電影」的罕見頭銜，影響力自然無庸置疑。這是第一次許多影評人（包括我本人）第一次注意到鍾孟宏這部曲折的家庭劇。至少，我敢說Netflix現在知道這部電影了。

這講述著罪與罰的故事是一部風格獨具，但意外冷靜的電影，55歲的導演脫離了前三部電影較緊繃的氛圍（《停車》、《失魂》、《一路順風》，Netflix上一部都沒有），訴說了一個引人入勝的道德旅程，在這細熬慢燉的人性菜餚中，混合進喜劇、極度暴力、通俗劇甚至一點點動畫的元素。開場是一位變態幫派份子把廚師的手砍進一鍋熱湯，到了結尾成為製作了20年，溫暖及優雅的瞬間。串聯其中的則是寫實的故事，而它對於真實生活的道德速度呈現如此準確，以至於直到戲劇落幕的時刻，你才能欣賞到它的美好。

這部155分鐘的台灣家庭篇章可能會讓人聯想到楊德昌的《一一》，因為鍾孟宏有技巧地把平淡和深刻融為一體，讓快樂與悲傷彼此難以辨別，而每個流逝的時刻都富含價值。

如同在深夜中閃現出的晨光——《陽光普照》一個流暢又熾烈的片段，改變了所有牽連其中的人的一生（不過，有什麼不是這樣呢？）。瘦巴巴又嚴肅的阿和（巫建和飾）和他那揮舞大刀的兒時朋友菜頭（劉冠廷飾）衝進了忙碌的餐廳去威嚇敵手，但飢渴的菜頭不可自制地讓對方「繳械」了。即使阿和不是持刀者，他那駕訓班教練爸爸－－陳先生（陳以文飾）已經對他那小兒子糟蹋自己的行為已經感到厭煩，這次的攻擊事件不過是最後一根稻草。

陳先生與他的家庭懸於一線，而這位倒楣的大家長長久以來視阿和為麻煩人物，特別是跟他那完美金童哥哥阿豪（許光漢飾）相比——他哥哥正選擇前往就讀醫學院的路上。陳先生對孩子的偏好毫不隱諱。在餐廳襲擊事件後，阿和的法庭審理階段，陳先生離開他工作場所到了法院，只為堅持要把他關越久越好；接著，他開車直奔阿豪的補習班，去給他最愛的孩子幾本寫著他的個人格言：「把握時間，掌握方向」的筆記本。

就陳先生而言，在人生前進，就跟在大街上開車一樣有秩序。在面對一臉困惑、可能有更實際考量的駕訓班學員面前，他開始了沒人要他講的一堂課，堅持道「只要握緊守中的方向盤，紅燈該停就停，綠燈的時候慢慢起步，穩穩地開，人生的路就會平平安安」。對於出生貧困，以至於天生就沒有先行權，後來又成為苛薄、經濟拮据的半吊子而言，這樣的人生哲學十分詭異，但陳先生必須相信就這樣待在車流中前行是最安全的方向，不然他就會被猛然拋出到一條死路——那個他早已花了幾十年開車前往的地方。當他大罵一位不想開自排車的學員時，說道：「車子跑起來就有開
車的感覺了，誰管你開手排自排呀？」

在接下來的電影中，陳先生堅持人們完全可以自由創造命運的病態執念被自己的壓力給彎折了；一開始貌似是在戒嚴中成長所表現的世代病徵，變成了一片虛偽又自厭的陰影，最終成為一個他必須背負、獨特的十字架。在阿和和阿豪各自的人生出現意料之外但椎心般可信的縱橫時，他人生道路的坑洞便迅速、激烈地出現。而看著陳先生和他的家庭在四起的災難之中改變方向，是十分令人震懾的經驗。有些電影讓你想一探究竟，《陽光普照》則是讓你拚命伸著脖子就是要看清楚。

一開始，我們對陳家的兩個孩子都有點抽離感：憂鬱的阿和隱身在一片愧疚的羞恥簾幕之後，而他完美的哥哥，優秀但我們對他一無所知，則似乎對課業的興趣逐漸減退。有人曾說阿豪「把所有的好都給了別人，忘記給自己留一些」。鍾導豐富但克制的取景在最富衝突的時刻，會令人想起麥可．漢內克，特別是當影中的男孩從環境與周圍的人們脫離的時刻。其中一個場景是阿豪置身在一大群學生之中，而畫面逐漸拉遠，證實了鍾導對於世俗中的詩意有著不凡眼光。約一個小時後，當電影以不同的意義再次審視這個場景時，這樣的構圖再次被使用。（這是《陽光普照》中許多
令人戰慄的迴響與追溯之一，也造就了它令人難以置信的效果）

在層疊的故事之中，是女人將我們拉回來。他們並非憑藉著脆弱，而是靠著主導力——或至少說是對危機的迫切感。陳家的女家長琴姐也許同意她先生的想法，因此對待阿和同樣木然，然而當有一天一位陌生人（尹馨飾，原文誤植為溫貞菱）帶著領養的青春期女生小玉（吳岱凌飾）與她面質，並表示小玉已經懷孕，爸爸是入獄的阿和——此時她對家庭的價值早已動搖。琴姐對這些人有什麼責任呢？她欠他們什麼？那個兒時曾坐在她的腳踏車後座，甚至不肯回家的小男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幽微的疑問如同河流般帶著《陽光普照》與時前進，流動之水並不寬闊但深邃，僅在每個溫柔的轉折與意外的叉道中激起波瀾。或者，也許是轉折更令人意外，而叉道反而溫柔。阿豪的旅程可能是最令人出乎意料的，但鍾導將角色那決定性的時刻如此刪減，更在內心彰顯出這件事對整個家庭的動搖力量。阿和的成長也是如此，他從一位失敗者溫柔地成長為父親，其變化如同真實生活般難見，大多都未呈現於螢幕前。

陳先生和其他人相比，似乎表面上更前後維持一致，但他的揭露則讓他在最後有了整部電影最暴力、極端、且淨化靈魂的角色弧線。阿和和菜頭所犯的罪，與隨之帶來的影響勢必永遠跟著他，除非他願意轉變，並面對他在這之中的角色。他的確面對了，而且以一種令人訝異、不說教的方式，並融合了極端殘酷與來自馬桶的幽默（某個時刻，有人在陳先生的駕訓班潑灑了液肥），這一切到最後相互激盪出一個可能會在李滄東電影中所感受到那小說般的痛楚。

《陽光普照》行進過程中有些高張力的戲劇和令人緊張的緊繃情節，讓他簡直要變成了一部完完全全的犯罪電影（有一幕甚至有角色被帶進了坐滿持槍幫派份子的黑色廂型車），但鍾導平穩的執導使這些強烈的情節更有力量。無論是探索內在爆炸的父親、或是爭論11世紀學者司馬光著名的童年軼事，《陽光普照》都在同一個地方，讓我們繞著他打轉。電影的開展有著一致的調性，讓我們難以窺見角色前行的路，更不用想這些人將能如何改變各自的目的地。

人生並不是一條兩側有路肩，平坦鋪設的兩線道，它是無窮盡的交岔路，帶著我們到未知的地方，造成未知的結果。把時間拉長來看——或是在長一點的電影中——「把握時間」和「掌握方向」會開始顯得像是互相悖離的指導語，讓我們只能依賴我們能控制的，蒙蔽我們去接受無法控制事物的智慧。當陽光升起，普照又落下，陳先生和他的家庭經歷這些沉重的轉變，終究在清朗的日子投射出耀眼的光芒，因為他們終於能認識這兩者的不同。

Dedruge的前十名名單所激起的新關注，並無法大到能保證讓鍾導在奧斯卡的路上會有什麼不同，因為 Netflix同時也代理了至少三部最佳國際電影的競爭者，但也許這能夠說服他的演算法能在剩餘獎季中，或甚至在獎季結束後，將這部電影浮上來一點。在這樣的日子，人們也僅能期待這般的宣傳。

因為即使這部電影最悲劇的角色是這麼跟你說的，事實上陽光並非公平地照耀全世界的任何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