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旅館‧蝴蝶書 - 舞台劇

首先必須要向駱以軍及魏瑛娟致敬


《西夏旅館‧蝴蝶書》及其原著《西夏旅館》這套雙生作品
是真正從裡到外、微與巨觀、穿越古今你我、通篇演繹的「台灣故事」

這是藉由一座朦朧迷宮旅館中西夏王朝的興衰歷史觸發之連續(跳針)(平行)夢境、
憑空建起的龐密帝國文明、孤傲的民族氣節、全盛時期貪淫荒謬的權力劇本、
與此等戰鬥民族末途滅種時淒涼悲壯的情節......等 無窮多層虛空夢境的殘酷堆疊
以描寫/隱喻一套台灣的過去/當下/將來的「寫真」寓言

即便在我看來劇場版本有其缺陷
此作仍然是我所見所有劇場作品中 最最強大的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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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西夏人」圖尼克 在一座無限延伸的腦內旅館中驚醒
接到陌生的電話 發現金帽盒擺著他妻子的頭顱
接著開始穿梭在一個個幻境場景之中 人們經過他 與之交談 然後消失
又化作其他的身分再度現身 再消失 再變身 再重生
每一次重啟之間或許相關或許無關 時而膚淺時又深入 構築出一套虛實難辨的複雜劇情
大部分時候並無法成功地以直覺串接情節 但又不至於因為全無章法而失去引力
隱約可見一些(創作者仁慈的)線索 圖尼克好像是在尋找父親 好像是在追找殺妻的真相

由不確定/隱喻所建立起的旅館 寄生繁衍各種型態扭曲的奇談怪事
借喻著人生如寄 以及其必然存有的模糊與未知嗎？

魏瑛娟藉由「西夏文字藝術節」「台灣之光寫真比賽」「寧夏文創商場」等裝置
將幻境轉化具體 一一排列呈現在舞台上 而且(與小說相同地)幾乎不受前後段落的制約
竟完成了一齣與小說意象篇幅相仿的終極之戲 偉大之戲 無窮深之戲

( 不過駱以軍文字之重 他像是一顆黑洞 往往瞬間就會吞噬一切的「整齊」
將一面又一面巨大篇幅的圖譜切碎 拼貼 疊加
最終高速噴出絢爛無比照亮整個宇宙的琉璃光之瀑布
於是雖然魏瑛娟此番試圖透過包裝來緩和這道來自原著的嚴肅瑰麗勁力 卻幾乎徒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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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只有在最無秩序的地方才能暢所欲言 在真正的虛空中 則才有真相

這是一座遼闊並且空無一物的劇場空間/文字空間 隨後有一些物事被參差地擺置其中：
像是「民」 像是「皇帝(們)」 像是「文字的極限與枯竭」
像是「鐵道」 像是「台灣之光」 像是「家/名字/父親/身分」 像是「寫真」

幻象大師安今藏、偽造高手美蘭嬤嬤、范仲淹、家羚、家卉、圖尼克與他的家族
在這裡面打滾、咆哮 訴說著民主之下的獨眼百姓、帝王們跨越千年的荒謬權謀對話、
文字作為載體所能到達的最遠處及其較乎這個世界遠遠不足(且會愈發不足)的難堪真相、
鐵道象徵的緊鎖與物資和生命的傳遞、一片彈丸土地上崢嶸發亮的所有事物、
尋根的慾望與滅族之恨與縱貫古今的遺族孤寂(咦 想起了駱以軍哀悼寂寞喬治的短文)
老榮民杯杯追思與厭惡世道的具體寫照 揮之不去的反攻夢囈與咒縛(我好比籠中鳥...)、
以及那些尋求真實的停格瞬間究竟是由幾層的虛假堆造而成的危樓

這些攪拌雜生 終於產生了多重虛幻 但是從來就只有一套陽本
只是之後攀附其上的討論們 及討論們的討論們
成為了陰本、陰本的陰本、陰本的陰本的無限陰本
陽本的比例被擠壓不斷變小幾乎都要看不見了
陰本們遂成為了取代的真實 陽本反倒顯得虛幻(但又矛盾地是陰之本 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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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軍的原著適時地提供了戲劇文本強度上的魔力援助
搭配魏瑛娟的劇場語言/調度 營造出多段令人屏息睜眼的好戲

最給力的一段要屬陰本前半場最後 嵬名曩霄(李元昊)的西夏建國宣言
接續在圖尼克拿下面罩眼前卻是全黑、與影子父親對話、
影子父親搭配台灣史的投影畫面描述興慶府遭攻破的情況
之後嵬名曩霄一身白衣立在強光之下 以渾厚的嗓音來了一段霸氣萬鈞的七百字獨白
再接以狂暴的鼓聲與嘹亮悲戚的嗩吶 投影畫面映出各種關於西夏都城的關鍵詞與圖騰...

另外在陽本「羊戲」裡 羊人搬演最後的一支西夏騎兵遷徙(滅亡)的過程也極精彩
這一支小規模的隊伍 或蹲坐在移動的平台上 或立於兩側
(其中包含圖漢民、圖漢民的父母、及母親懷中的嬰孩)
平台沿著舞台中線 從舞台最前端緩慢向後端推進
戲外的圖尼克逼視著這個平台向自己靠近(多麼讓人神經緊繃、寒毛直豎的構圖啊) 步步
踉蹌後退
羊人接力描述起自己這隊最後的西夏族人如何禁不起時間的吞噬
一個接著一個跟不上歷史的步伐 含恨帶淚地倒下 消逝在文明的進程裡
同時投影畫面並將此一大段援用自小說中的淒絕台詞
神經質地投射在強面上 相當之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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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還有多個小說段落在劇場(這個本質上極虛幻的(卻也極寫實)空間)上被實現：
元昊殺妻、妖異魔幻的獨眼人面瘡 (不過圖漢民對人面瘡說話的表演頻頻使我出戲)
日本母女、名居酒屋......諸如此類 能夠看見這些文字想像躍然眼前
帶來視覺上直接的撞擊 很是過癮
( 駱以軍形容道：「劇場有更祭壇般迫近 不容你逃開的貫注和直襲
那使得導演在演員們的空間創造過程 比小說直戳 她想追問的傷害源頭」 )

雙頭佛像為什麼流眼淚？「我痛恨任何形式的遺棄」？

鼓聲、槍聲與快門聲；夢與死亡、醒來還在夢裡面、或者說睡去才能看見更多

圖尼克寂寥的單人旅行(再度想起寂寞喬治)
駱以軍的偉大史詩長篇 魏瑛娟大膽且未失控的劇場改編

或許這些最終都只是一場夢 一場戒慎恐懼的台灣幻夢
但是這其中幻影裡的一切卻都無比真實 也都確實影響著角色及觀眾
最後的連續釋放(各類角色陰本、劇作家陰本、反詰陰本、望春風、美麗島)
相當動人 六小時觀畢回首 這是寂寥得足以看穿一切霧靄的澄澈星空
謝謝駱以軍 謝謝魏瑛娟 我支持台灣獨立 我希望台灣之光不要是核爆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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