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風起》有感：宮崎駿的變與不變 -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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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在做夢一樣，不知道為什麼有搖晃的感覺。」－里見菜穗子

曾經有位影評人這麼說過，宮崎駿與今敏這兩位動畫大師在風格上的最大差別，就在於是
否有運用所謂的「隧道」去連接現實世界與夢境般的奇幻世界。對今敏來說，這兩者之間
的界線並不是截然二分的。現實如夢，夢如現實，是以其作品時常予人一種莊周夢蝶之感
。然而在宮崎駿的作品中，主人翁往往得先要透過一個所謂的「通道」，才得以在現實與
異世界中穿梭，這點在《龍貓》、《神隱少女》等作品中都是如此。然而宮崎駿似乎變了
。在這部堪稱宮崎駿收山作的《風起》中，現實與虛幻的邊界開始變得混沌不明。主人翁
似乎不再需要作出一個穿越的動作，便能往來於兩者之間。我們看到主人翁堀越二郎隨時
都可以在腦海中模擬與想像飛行器的模樣，在現實中造夢。這種虛實不分的描繪同時還表
現在劇中對於聲音的描寫上，本該是擬真、直接的音效，例如各種載具的引擎聲、水波、
蒸氣聲，在這裡卻選用了人聲模擬來呈現，強化了此種魔幻夢境的感受。這一點在宮崎駿
過往的作品中算是相當罕見。

從沒有一部宮崎駿的作品會像《風起》一般給我這樣一種虛實難辨的感受，而我認為這或
許和《風起》所描繪的內容碰觸到了日本人自身的國民記憶有關。是的，《風起》的故事
並不是奠基在某個架空的世界，也不是某個現代文明中的都市傳說，而是奠基在由日本近
代史重要事件－從關東大地震到大東亞戰爭－所構成的國民記憶上。它既是歷史亦是記憶
，既無比真實卻又日漸模糊。宮崎駿藉由對此一歷史傷痛的追憶，或許就已是在引領觀眾
穿越這條名為時光的隧道，進入那宛若夢境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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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是軍火商，我們只是想做出好飛機而已。」－本庄

倘若扣除掉時代背景，這原是一個年輕人追逐夢想的故事、一個「男主角夢想著能夠成為
傑出的飛機設計師並著手實踐」的勵志故事。然而在現實的大正昭和年間，這樣的理想與
熱情卻遭到軍國主義濫用，最終導致毀滅與殘破。就像拿到新玩具就會迫不及待想要玩看
看的小孩子一樣，追逐著現代化、脫亞入歐與建立帝國的日本人在拿到了這些發明家努力
的結晶後，違背了設計者的初衷而將其轉變成了高效率的殺人工具。在劇中出現的德國飛
機設計師雨果˙容克斯最後遭到納粹政權的軟禁而病逝，而我們的主人翁堀越二郎則更加
坎坷，他除了被特高（祕密警察）所盯上而導致生活受影響外，還必須眼睜睜看著自己發
明出來的孩子被裝上殺人的機關槍與炸彈，將昔日的夢想王國變成今日的人間地獄。

要在這樣的現實中造夢並不容易，更別說造一個幸福的夢。是以對著時不我予的無奈現實
，除了徒呼負負外，人們似乎也只能逃避至虛幻的夢境，逃進一個美好的桃花源中。於是
我們才會看到那位現實世界本不該存在的魔術師，不斷的提醒著觀眾「這裡是魔山、這裡
是魔山」（值得玩味的是，魔山作者湯瑪斯曼的妻子也患有結核病）。主角終究是要走下
魔山的，虛幻的夢境終究為現實的戰火所打破。夢醒時分才驚覺美好的一切都已失去，只
能感嘆自己那時太過年輕、太過幸福了。然而與《魔山》的主角不同，在這場戰火中倖存
了下來的堀越二郎必須得背負著共犯的罪惡感度過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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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風起，也要試著活下去」－堀越二郎

在宮崎駿過往的作品中並不難見到其對現代科技與戰爭的反思、以及對樸實自然的推崇。
宮崎駿筆下的奇幻世界往往是質樸的、自然的，而工業時代的科技發明則往往如《風之谷
》與《天空之城》呈現的那樣，是帶有毀滅性的、易遭到濫用的。打造一架更好的飛機，
這是何其偉大的夢想，但這樣的單純質樸夢想在當時的時空背景下竟只能存在於如夢似幻
的回憶中、存在於魔山裡。劇裡最末並未詳細敘述日本敗亡的過程，宮崎駿對於這個帶來
無數苦痛的過程也只有那殘骸滿地的驚鴻一瞥，只能透過主角之口提到自己一手創造的飛
機「被天空吞噬了」。這是再次引用了「讓最愛的人，只看到最美的一面」這一句堪稱為
男女主角愛情註腳的名言。就像劇中菜穗子不願讓二郎看到自己為疾病折磨的模樣而選擇
離開一樣，二郎也沒有親眼目睹自己花盡心力創造的零式戰鬥機變成殺人工具與被戰火摧
毀的模樣－他只知道它們「一架都沒有從戰場上回來」。對於愛侶與孩子的最終結局，他
只能想像。女主角回歸山林，零式戰鬥機被天空所吞噬，凡此夢一般的比喻都是宮老對反
璞歸真的一種想望。對於這個令人難受的過去，宮崎駿也只能用夢境的方式來淡化處理。

或許乍看之下這樣的呈現方法會使人以為宮崎駿對現實抱持著一種消極、逆來順受的態度
，實則不然。在夢境的最後，二郎再次見到了幼時憧憬的義大利發明家卡普羅尼先生，卡
普羅尼問他「你這十年過得如何啊？盡全力了嗎？」對此二郎回答：「是的，雖然最後已
心力交瘁。」對於自己的發明遭到濫用、對於日本軍國主義者自取滅亡無能為力的這個現
實，他依舊努力的活著、努力追逐夢想而發光發熱，並珍惜當下的每個時刻，且未來他還
會背負著這些繼續努力的走下去－雖然這個過程絕不輕鬆。這除了是主人翁二郎的寫照，
大概也是宮崎駿的心聲吧？宮崎駿在日本動畫界努力了十幾年，透過動畫來向世人宣揚他
的理念，然而近年來日本卻仍舊是一副大右派崛起的態勢。對於這樣的現實，宮崎駿並沒
有放棄，仍堅持要走自己的道路。Le Vent se lève, il faut tenter de vivre；即使
風起，也要試著活下去，是這樣的吧？就這一點來說，或許宮崎駿並沒有改變多少。即便
多了些歲月的滄桑感，他還是我們熟知並敬佩的那個宮崎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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