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圖用寫實包裝男性的凝視的《陽光普照》 -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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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先拋出一個問題：
電影這項藝術，究竟是使用什麼媒材來進行創作呢？

在看完這部電影後，我很想向又是導演又是攝影，而且還涉足編劇的鍾孟宏詢問：「對你
來說，電影到底是什麼？臺詞又在電影裡擔任什麼樣的角色呢？」
在這部電影裡，幾乎所有的情節都是透過臺詞告知觀眾，也就是說，作為觀眾的我們，只
看到非常少數的情節設計，我們只看到黑輪的手真的被砍、阿和與獄友的相處經過、爸爸
不承認阿和、哥哥自殺、菜頭糾纏不清；而我們沒看到的是，黑輪的放下、阿和的成長、
爸爸與阿和和解、哥哥躲不了陽光（也就是哥哥萬眾矚目）、菜頭的家庭破裂。
這些我們沒看到卻知道的事情通通透過臺詞告知，要怎麼區別？把有臺詞或畫外音的鏡頭
全拿掉，剩下的影像才是我們真的看到的，依照這個原則下去檢索，我們來看看有哪些角
色幾乎不見了。

第一個是補習班女同學，我們透過她知道哥哥在補習班很有名又很受老師期待，我們還透
過她窺探一些哥哥自殺的原因，砍掉有臺詞或旁白的片段，只剩下她茫然地看著哥哥（在
等公車時講的虛構司馬光故事時），還有一起去動物園主動牽哥哥的手，然後是一點點哭
的鏡頭，這些鏡頭已經可以知道這兩人的關係，所以有一顆鏡頭就根本完全沒有存在的必
要，就是補習班女同學向哥哥自我介紹的那顆鏡頭，這個情節設計是多餘的。
第二個是小玉的阿姨，我們透過她知道小玉的身世，但問題是這個身世在這部電影裡起到
什麼樣的功能嗎？小玉的個性我們透過她自行跑來阿和家、住進阿和家、生下小孩、跟著
阿和媽媽工作，可以略知；那段身世的說明，並沒有增添小玉行為的合理性。這個角色我
們只會看到她帶著小玉怒瞪阿和媽媽，然後就沒了。
第三個角色是黑輪，但請想像，如果沒有黑輪與阿和的那場對話，我們只會看到開頭有個
人手被砍了，中後段有個技師的手顯然是義肢，然後再連結至黑輪的爸爸曾開水肥車去鬧
場的情節，這樣的隱喻多麼有趣和巧妙，我不禁懷疑，那場戲存在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向觀
眾替阿和開罪或者只是充片長而已。
第四個角色是哥哥，拿掉虛構的司馬光故事、拿掉與阿和在監獄爭吵（這邊的爭吵並沒有
揭露什麼，根本多餘）、拿掉簡訊內容的獨白，我們還是可以看到哥哥帶小玉去探望阿和
未果、看到哥哥陪女同學等公車還有一起去公園、看到哥哥洗澡，但我們沒看到哥哥如何
萬眾矚目、對每個人到底是多好、自己又是感到多麼孤寂，既然如此，故事是可以從哥哥
自殺以後開始講起的。

好的，這樣片長應該就會在2小時以內了。

再來看主要角色拿掉臺詞或有畫外音鏡頭會如何。
菜頭，拿掉有臺詞或旁白的鏡頭，我們不會知道菜頭的執念是起源於他的家庭遭遇，我們
只會看到菜頭各種不同角度的兇眼。
爸爸，我們可以從鏡頭裡很少有兩人同框得知，他不待見阿和或者不習慣與阿和共處，但
我們不會知道他為阿和做過什麼，拿掉臺詞鏡頭，我們得到的爸爸就是那種只喜歡優秀兒
子的偏心爸爸。
阿和、媽媽、小玉雖然是裡頭臺詞最少的角色，即便拿掉有臺詞的鏡頭，他們還是他們，
他們從來不是立體的角色，阿和一樣是一個重獲自由後，兼兩份工的人（跟獄友的相處的
情節根本多餘，阿和有因此而有所成長嗎？）；媽媽一樣是一個公平對待兩個兒子，對現
實選擇逆來順受的人；小玉與媽媽很像，對所有事情也總是逆來順受，但這三個角色的個
性及自我欲求又分別是什麼，我們根本無從得知。

到這邊，片長應該可以縮在90分鐘以內了。

但是當這樣刪減以後，可想而知會得來角色扁平化的批評，而且阿和顯然有主角光環，任
何情況都莫名其妙迎刃而解，因此我認為在這部電影裡，龐大的臺詞量的功能，只是為了
逃脫這些批評，刻意為每個角色都加上一點背景，以使其顯得與我們日常都會碰到的人沒
有兩樣，還有一實際功能是，這樣比較省錢省力，不用演或不用拍給觀眾看，直接說給你
聽就好，只是既然不用影像說明這些，那這個故事拍成電影的用意何在？
另一個「試圖用寫實包裝」的馬腳在於，菜頭、小玉、阿和的家庭遭遇，正是探討現代都
會家庭的題材，但是我們卻得到菜頭這個顯然生活在底層的人被爸爸殺死；小玉乖巧的跟
在媽媽身邊學習；阿和一家一邊收服底層社會的人一邊無知又平凡地活著。

用寫實包裝的男性的凝視不僅表現在媽媽、小玉和補習班女同學這幾個角色，甚至在阿和
及爸爸這兩個角色。
從阿和與小玉及爸爸與媽媽的相處裡，我們看到的是較久遠前的男性形象，沉默寡言卻堅
定守護珍惜的事物，但他們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寧可在陌生人面前展現而不肯破壞在妻
兒心中的形象，這是自憐。（哥哥展現脆弱的鏡頭是缺席的，由此可見哥哥並未被「凝視
」）

而媽媽、小玉和補習班女同學，扮演的皆是默默在男人身邊守候，不只爸爸對媽媽的自白
裡提到「那些多嘴的八婆不像你從不碎嘴多問」，這三個女人在這部電影裡簡直就是啞巴
，他們會為孩子而開口捍衛，但絕不會多問男人其他問題，最終媽媽得到她想要的——爸
爸敞開心胸接受阿和；小玉得到的是肯腳踏實地工作的先生阿和；補習班女同學得到哥哥
若有似無的感情。
這些女性角色是老婆的理想型，而且是導演或者編劇的老婆理想型，她們不會想要其他的
東西，她們只想要安穩的家庭，而且在她們心中，只可以把小孩放在先生之前，還有一個
大忌，就是絕對不可以妄自猜想男人心裡想什麼，爸爸幾乎不回家時，媽媽未曾懷疑過爸
爸的忠貞，就只是等；哥哥講那些聽不懂得話，補習班女同學也不再多打探，也就只是等
哥哥願意再多說一點時；阿和在監獄裡，小玉也不曾哭鬧要去看，一樣也是等阿和出來。

這些女人都不會覺得，「天啊！這個男人到底要幼稚到什麼時候，想被關心就直接說，還
在那邊裝，講那些五四三、若有似無的、亂七八糟、毫無邏輯的話，好煩哦！」
這些女人不會覺得煩，這些女人時間就是一大把，可以跟你慢慢耗，最觸怒我的是，媽媽
去租一個店面的原因是怕小玉被紙醉金迷的世界帶壞——理想型的老婆除了安靜、有耐心
、母愛無限大以外，還要幫男人看管或者教訓其他不這麼做的女人。

這部電影令我想到中影過去的電影政策「健康寫實主義」，採用寫實畫面能帶來更強烈的
帶入感的特點，表面上歌功頌德臺灣農村生活的純樸，實際上卻包裝了在臺灣安定下來，
放棄反攻大陸的宣導；表面上場景寫實，實際卻是在棚內造景。
《陽光普照》表面上關注平凡人物的遭遇，實際上卻是孤芳自賞，順便仇女。

BTW, 畫面裡對光影掌握的不錯，許多空景攝影不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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