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讀亂記：家、吃食、人際關係 - 蔡明亮

華語電影中吃食的場景常常意象豐富。本來吃食這種動作，包括
與誰吃、在哪吃、吃什麼，本來就各有豐富的意義，這又是每天少不
了的動作。尤其是吃食與人際關係間的微妙連結，藉由分享食物建立
關係，最近最好的例子是〈花樣年華〉。一看完這部電影，第一個感覺
是怎麼吃東西的場景不斷，而且常常象徵人際關係的轉變，如買餛飩
麵、煮芝麻糊、用電鍋燒飯、房東邀房客一起吃飯、互相點對方配偶
的菜在西餐廳中吃飯（你老婆挺能吃辣）、在旅館的早餐模擬揭發外
遇的場景（相信許多人印象深刻）、躲在男人的房間裡吃芋頭雞、乃
至在南洋與老友在小攤吃飯。日常必需的飲食之間關係變化微妙。

吃食跟家庭這種人際關係自然關聯更深刻。各種戲劇、國小教科
書，常都以「共食」的場景作為家庭關係的象徵。似乎全家圍在一起
吃晚餐、聊天說話，方是正常的家庭。〈飲食男女〉這樣的家庭劇不
就直接拿吃食當主題。

於是，在我認為討論家庭關係的〈河流〉，我始終一直注意他們
怎麼「吃東西」。前面提過，他們一家人是不共食的。我們一開始就
看到在餐廳工作的媽媽（〈青少年哪吒〉同樣演員一家人媽媽在幼稚
園餐廳工作）隨手拿東西吃，包一包回來帶到家裡冰箱，爸爸拿那個
顯眼的紅色電鍋（〈青少年哪吒〉也有一模一樣的電鍋）熱著吃。兒
子幾乎不在家裡吃飯（〈青少年哪吒〉兒子吃了媽媽燒了符的魚，挑
出什麼東西）。於是他們一家人是不共食的，甚至在每天吃食的過程
中不需要碰面。

如同前面提到，改變的關鍵之一是因為兒子脖子痛，有機會爸爸
跟兒子一起在外面吃早餐。可以看到兒子百般抗拒，最後還是吃了些。

另外一個有趣的場景是媽媽在家裡殺榴槤，自己吃了，也分給兒
子吃。然而同時在鏡頭中家裡走來走去、處理漏水問題的爸爸，竟然
從沒被想到要分著一起吃。難道不詭異，但不也反應出此時他們的家
庭關係？

家裡人這樣吃，跟家裡以外的人呢？同樣是水果，有個場景是爸
爸請水電工吃西瓜，兒子在自己房間內朝外看到。（當然不至於聯想
到爸爸對壯壯水電工有意思啦）跟這個對照的是，兒子跟導演（許鞍
華）在畫面兩端分別吃便當，然後導演想說服他演浮屍，同時遞給他
一支煙請他吃。與陌生人分享吃食（尤其像這種非必需的吃食）常常
是試圖跟對方建立關係，爸爸請託於人，兒子受人請託（且都跟水有
關的事）。兩人的表現都沈默寡言，看來都不像是人際手腕高明的人
，然而面對陌生人反而容易表現出善意，父子之間一起分享食物反而
哪麼痛苦？（雖然在肉體上之後他們有更親密的關係）

這些片斷又好像對稱的吃食場景到底是否為導演本意倒不一定，
不過這樣一說似乎也跟劇中的人際關係頗配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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