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奇幻影展 -《凶惡》 - 電影

"凶惡"開場的虐殺戲，令人難受程度直逼"男孩看
見血地獄"。如果說"男孩看見血地獄"的嗜血可怖
如吃相難看、喳嘴有聲、杯盤狼藉的熱炒店醉漢群
聚，那麼"凶惡"就是清爽自持、略帶神經質的尋常
上班族，辛勤一上午，打開排骨便當時，眼睛那微
微一亮。骨肉吮吸乾淨，廚餘倒入回收桶，再來張
面紙將辦公桌擦拭一番--一切清潔溜溜。



"凶惡"以山田孝之飾演的記者為中心，替死刑犯須
藤(Pierre瀧飾演)調查幾起殺害老人詐取保險金案
件，欲揪出害死小弟的狡猾共犯"醫生"(Lily Franky
飾演)。隨著案情的逐漸深入，敘事視角也由記者
一線過渡到黑道須藤身上。直至"醫生"出現，兩名
殺人犯的世界一覽無遺地攤在我們眼前—平凡、直
接，可是卻有股我們不敢直視、又無法忽略的力量
，強調捍衛著它的存在。這亦是身為追查者的記者
，無法翻轉局面，一路陷落、甚至間接成為共犯結
構，終至心靈禁錮的原因之一。雖然現實生活中，
記者看似成功挖掘了內幕真相，但亦因追查此案無
暇照顧家人，最後只得將失智的媽媽送進老人院。
對照須藤與醫生大做詐騙老人發死人財的生意(用醫
生的話來說，叫作''開採不盡的油田'')，面對現實
做出自私的讓步妥協(不管有沒有經過天人交戰、道
德良知的心靈折磨)，似乎才是這筆死人生意能交易
成功的最大原因。



鏡頭時而跟隨記者穿梭在通往監獄會客室的暗藍走廊
;時而穿梭尋常巷弄，吸收來自清冷天空的稀薄微光;
時而進入荒野山林，腳下的大片落葉窸窣作響，是秋
日野地的迴光返照，亦是被殺害老人們迴盪其中的零
星哀鳴。對照記者黯淡慘白的追兇生活，兩位黑道共
建的金錢打拼世界，雖不如一般人的浪漫想像飄撇有
義，但至少目標明確幹勁十足。尤其隨著案情愈益明
朗，牢內改信基督的須藤，不但春風滿面，找到活著
的意義，並且還確立了自己繼續活著的價值。對照一
窗之隔的記者，整個人簡直被身後的深色大門箝入，
牢籠的意象不言而喻。其中非常有趣的，是須藤寫給
記者的自創俳句。小學生般歪七扭八的字體，搭配活
絡如水充滿個人心情寫照的意象內容，簡直刮了記者
一頓，同時也是給銀幕前兀自微笑的觀眾們，一記軟
拳頭:

''給我滾開 ! 這是醫生通往邪惡的道路。

春天不來，警察卻動了起來! ''



須藤與醫生像是一武一文、一動一靜，分屬身體內外
的兩個面向。須藤比較像執行工作的機器手，而醫生
從初始殺人不知如何處理屍體，到能從中感覺樂趣、
製造樂趣等等一連串情緒與意志的微妙轉變，能說明
的只有熟稔上手這回事，猶如我們變成老鳥後，便開
始敢在工作時聽音樂、偷上網，和同事聊八卦，忙裡
偷閒--這就是生活，殺人事業也是一個樣。



其中一場灌老人酒的戲，拍得極為出色。鏡頭晃蕩在
兩個主事決策的老大之間，喜氣熱鬧的氣氛不斷聚昇
，可又不斷被兩個闖進來幫忙的小弟破壞。小弟們雖
然也是老手，但對照起須藤與醫生一付理所當然，行
得起做得正的模樣，雖不致戰戰兢兢，但也算是綁手
綁腳夠不俐落的了。我尤其欣賞飾演須藤的Pierre瀧
，性格性格與臉上略微浮凸的幾束橫肉，讓人想起了
北野武—比較無腦、比較務實、比較功利、不那麼漂
泊浪漫、少了一點哲學況味的北野武。這也說明了，
就算北野武再暴力再寡言，這種與生俱來沉靜的暴力
凝視，只會隨北野武的銀幕形象停留在電影中，僅此
而止，跨越不了現實的最後防線。生活的惡，是柴米
油鹽這些上不了台面、不起眼的小東西累積而成的。
誠如導演所說'' 我要展示所有人心中的惡!”究其所
以，當''惡''不再只是以往我們認定的殘害他人的
''犯意/惡意''，反而縮小為人皆有之的''自私''，
也難怪鋃鐺入獄的醫生敲敲會客室玻璃，手指記者(
同時也是銀幕前的我們)，你以為你那麼潔白無辜嗎
?我們是不是也多多少少、直接或間接地成為壓榨者，
才成就了自己或他人的成長?雖只是驚鴻一瞥，但片中
兩名殺人犯的子女(其中一位是女友的小孩)未全部演
出的分成兩截的人生，恐怕才是令人不寒而慄、不忍
卒睹的部分。




ps. 老實說，比起稍嫌美中不足的"凶惡"(記者的心路歷
程鋪陳得不夠細膩，戲份也不足以和其他兩位比擬
、形成更有趣的三人對照)，我更愛票房不那麼好的
"大和殺無赦"。"凶惡"對我來說，像個陰鬱瘦削的
孩子，血肉力氣雖還沒長足，但自有一分幼弱直拗的
魅力。"大和殺無赦"則像個挺拔偉岸的中年漢子，英
氣蓬勃中又微帶一絲"不得不"的漂泊氣質。無論我們
如何看待他(高估也好，低估也罷)，他一身的英氣就
足以讓我們震懾得呆立原地啞口無言了。


片中幾場地域場景的轉換、利用霧景添上迷茫氣韻、
會演戲的人影與馬屁股、精準的構圖、人物前後站位
營造的畫面層次感、保留了原版"殺無赦"的西部精神
、同時又生出代表日本在地文化時代的庶民血肉，這
些都在在證明導演李相日絕佳的執導技巧，堪可謂他
電影生涯的高峰。本片絕對是屬於大銀幕的， 大器與
大美是我對它的感覺，光是感受從銀幕散放傳來的"氣"
(而且氣韻深長)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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