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奇幻影展 -《肌膚之侵》 - 電影

"肌膚之侵"的故事概念非常簡單，甚至可說是過於簡單
。劇情描述外星人組織特派員史嘉蕾喬韓森利用美艷女
體人形，色誘殺害人類(也許提供給組織?)。在遇到害
羞的象人和好心幫忙的中年男子後，她對"人"發生了同
理好奇，生出了"人"的自我(不管是外在或內在)，但也
因此最終走向了滅亡。


這類的劇情設定是不是不陌生?在影片中，史嘉蕾真的是
穿/脫下一整個人形/人皮，因而換來西洋版"畫皮"的稱
號，但在內涵結構上，本片更像我們熟悉的經典華語鬼
片"倩女幽魂"。也因為我們從小接收了太多此類的訊息
觀念--無論是從第四台不斷放送的諸如此類經典鬼片外
加續集，或聊齋誌異搜神記閱微草堂筆記改編的大大小
小民間故事，又或世情本就是華語地區人民生活的本質
傳統基調--"肌膚之侵"的基本設定對我們來說，雖不致
陳腔濫調，但在內涵上似乎略顯乾澀。


也許我們可以先單調死板地將其對號入座:史嘉蕾是聶小
倩，皮囊下黝黑的外星人其實是白骨一具，移動方式從
大卡車代步變成拋白綾樹叢飛梭;捕獲獵物獻祭的上級高
層真面目是樹姥姥，影響發生人性的關鍵在色誘失敗/幾
乎失敗(經由外在皮囊形體的失效，連帶出對人心人性的
進一步思考)。甚至，假如我們硬要這麼想的話，那片獨
立於宇宙之外的黑慾之海，似乎也能一秒轉化為小倩姊妹
夜夜笙歌的橋廊棧道。而史嘉蕾這個外來異種面對人類世
界的困惑，以及這類科幻故事散放的悲觀末日氣息，似乎
用小倩愁眉深鎖、幽怨傾訴的話來置換，更能引起共鳴:

"你以為鬼可怕，其實人可更可怕，有時候人害人比鬼
還殘忍，事實上，鬼有的時候比人更善良。"


當東西方相似又相異的議題相碰，文化美學上又各有其承
繼傳統，身為東方觀眾的我，很難不受既有價值影響，認
同人物設計更具血肉、故事更為奇情綺麗的人鬼殊途/人神
妖三界齊通的特有世情脈絡。


但這只是就故事原型概念切入(而且好殺風景)，現在我們
將一切倒帶、記憶淨空。當史嘉蕾披上人皮的同時，我們
也開了異種之眼，隨她一起體驗、認識這個"非我"的孤單
世界。(更確切來說，是用外星人思維，穿過人類之眼觀看
凝視，反射而出的世界就如同我們對蟲眼拼貼的馬賽克圖
像般，分辨不清、意義模糊。)


本片出色之處在於導演捕捉到一種冰冷、直線性的行進方
式，無論是不斷上路執行任務的卡車公路之旅，又或與卡
車相對、迎面而來又速速交錯隱去的人類面孔，無不前進
、前進。由神奇鼓點錯拍交織而成的史嘉蕾殺人之歌，似
乎就由這些無聲的"前進"積聚而為有形的腳步--每一步都
像踏錯步伐跌落慾海，但在每一踉蹌、每個用盡力氣卻發
不出聲的吶喊間，又仿如只是作夢般，時間在前進，任務
也在前進。

提起時間和任務，我想先談兩個片子，一是"日日夜夜"(Day
Night Day Night)，另一是"陰影"(Sombre)，兩片剛好都是
國民戲院地下天堂影展的選片。

"日日夜夜"描述一女孩背包炸彈客(影片未說明參與自殺攻
擊的原因)來到紐約時代廣場，一心求死的她卻在嘈嚷推擠
的人潮與繽紛鮮艷的物質奇突世界中，找到一絲生的喜悅，
同時也對眼前的任務以及動搖的心志感到痛苦......

"陰影"則聚焦在一名騎車沿途殺害妓女的詭異男子散亂徬徨
的內心世界。片尾，男主角不可自拔地在森林遊走，蓬頭垢
面，一樣殺害妓女，但所有對自身的精神虐待同時到來--一
個人在森林恍惚地走，奔逃，孤寂地側身躺著。然後片尾曲
與與關於速度關於熱情生命的環法賽出現，影片結束!

比起＂日日夜夜＂與＂陰影＂的主人公，史嘉蕾頂多是迷惑，
還不至於痛苦得撕心裂肺。但同為異質的零餘者，人類世界、
主流世界的每一次逼近交會，似乎都在對自我做出鞭策否定。
於是無論哪個時空的時間任務，最終都變成一串心靈的逃亡
之旅。史嘉蕾在森林小屋睡的那一覺，大概是全片最仁慈最
寧靜的片刻。而森林遊走一段，又與"陰影"互為呼應，只不
過"陰影"男主角執迷的是死亡恐懼，一種貼近終極/盡頭帶來
的曖昧安寧;而史嘉蕾的迷惑與疑問無從解答，死亡對她來說
不具意義也不成效力，她只能不斷往前行，一如她的卡車公
路之旅，只是這一次，她感到疲倦、驚惶、無所適從--非常
非常有感覺了。

全片我最喜歡的片段是放走象人後，史嘉蕾又坐上卡車，直至
駛進一片霧中，下車改用走的。從霧中走出的她，正式進入人
性覺醒的世界--蒼白嫩弱，卻微帶生機。這個詩意、迷醉、神
異的交界，除了為影片前後調性定調，並作為緩衝，它也讓人
想起迪西嘉"昨日，今日，明日"中偷情戀人困在公路上的片段
。此段作為迪西嘉對"今日"的呈現，無論這個"今日"所指為何
，都恰好與"肌膚之侵"中的"現代/現代性"產生隱微曖昧的連結
。即便人性的複雜難解難以帶領我們過渡、進入到更好的明日，
"肌膚之侵"這麼一則自持哀戚的現代寓言也夠我們反芻警醒，
直至今日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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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有"性愛寶典"微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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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稱讚一下金馬奇幻影展將此片選作今年的Surprise Film
，一來有別於歷屆選片的類型(前幾年有一些爆米花嫌疑XD)，
二來以本片的特立之姿，似乎已可預想到上映時觀眾衝著黑寡
婦的美艷肉體或明星標記，得來一個失望有餘罵聲連連的週末
夜晚。同樣的，做為驚嚇或驚喜都可能發生的Surprise Film，
影展單位很有guts地一次綁架兩廳的觀眾，除了是理直氣壯來
場震撼教育外，銀幕裡史嘉蕾身上飄盪的疏離、迷惑、永遠的
放逐宿命，都和銀幕外影廳內勢力龐大熱氣騰騰、殘留一絲現
實世界歡樂無限(但也沒那麼快樂)爆米花氣味的我們，做出絕
對的劃分與質問。也許，就像同為本屆奇幻影展影片的"性愛寶
典"，伍迪艾倫扮演的弄臣小丑講的笑話:什麼東西是黑白黑白黑
白黑白黑白?本片拋出的質問與它本身易引來的曖昧眼光，也是
這樣介乎黑白--無論觀影中的你，徜徉或沉睡在黑水之上。






(笑話謎底:修女從樓梯上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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