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抓狂夜 Notti Magiche - 電影

這週院線有兩部「狂熱夜」電影，一部是描繪銳舞風景的蘇格蘭黑白片《地下狂熱趴》，另一部是勾勒電影界百態的義大利泛黃色調復古片《魔力抓狂夜》，對我來說兩片儘管題材不同，那格局與衝擊還是有幾分似曾相識：兩片都以夜景居多、兩片都有滿懷理想夢想的年輕人相聚一堂、兩片的年輕人都趁年輕純真在這美好夏夜趴趴走瘋狂一回、兩片年輕人都看著電視彷彿等待著某個未知時代的到來、兩片年輕人的用藥甚至還氣味相投... 然而兩片年輕人也都終須夢碎面對大人世界、最後兩片的年輕人們都各奔東西成了天差地遠互不相識的大人。

所差者，大概是設定在 1994 蘇格蘭格拉斯哥底層社會住宅區的《地》片比較像是單純少根筋的邊緣電影、而設定在 1990 義大利首都羅馬核心台伯河畔的《魔》片是部深入黑暗殿堂的都會電影。看預告就知，《魔》片從一個神秘的謀殺案開始，還很剛好在義大利舉辦世界盃迎接全球球迷嗨到翻天卻在 semi-final 自家隊伍重摔一跤的失落時刻。於是我們大概可猜到：正如《地》片把英國 1994 夏天的階級政治與文化風景之分水嶺結合在一起、《魔》片也把義大利足球的興衰與電影的興衰結合在一起，而在這些風起雲湧大背景下，還是要談年輕時代純真理想的黯然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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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失落，就是時代殞落

如同《地》片有一對從小一齊長大、一起狂歡一夜、未來各奔東西的少男好友，《魔》片則有三位齊聚一堂、一起揮灑一個月夏日青春、未來也將各奔東西的青年好友。三人是兩男一女，各有各的意大利式另類帥哥美女風情，在一般義大利片中我們應該都能期待一段火烈的 3P 人生 XD 不過此片還更像一種淡雅溫暖的柏拉圖式 3P 。這種 3P 有沒有其美好與大同？有沒有其罪惡與盲點？恐怕都是有的。

《魔》片開宗明義，就是一場與國家夢想殞落平行發生的兇殺案，兇案發生時警察優先究責於三位最純真青年，正如《地》片國家發展失落也優先究責純真少年拿他們開刀；只是《地》片從頭到尾很清楚，這國家的失落都是上面高層搞的鬼，而《魔》片隨著死者死因的盤根錯節漸漸水落石出，漸漸發現恐怕是整個影壇末日諸般亂象的代言人們集體施壓逼死了他，但一個巴掌拍不響，說到底還是這位死者 Leandro Saponaro 自己集成了義大利影壇眾多罪惡弊端、拖了整個影壇下水才釀此禍。（繼《007 量子危機》後再一次看 Giancarlo Giannini 演犬死，潦倒得太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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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能的建制、鮮肉來餵養

看此片，猶如一部「義大利電影課」？而且處處是新寫實主義老大師典故？我個人對這段影史沒這麼如數家珍，聽片中聚居餐廳酒吧一眾影壇資深老人到處高談闊論爭議咬耳，說實話也只是一些令懂門道者會心一笑的小彩蛋，觀眾不懂也沒關係，因為搞不好這些老人角色們也只是捕風捉影說個爽的。看這些老人角色由義大利資深演員們出演，我一度還猜他們到底在演哪些大師呢？等他們報了名字又懊惱地覺得怎麼我都不認識？原來他們都是虛構角色，真正現實世界的義大利影壇歷史人物都只存在於他們的嘴砲中 XD 這反而在本片中是一種殞落的徵兆：大家都在空談打嘴砲。

老人空談打嘴砲、甚至打到太極拳與踢皮球時，最有行動力的倒是隨著編劇新人獎加入影壇第一天的三位主角們，由其中最活潑外向的 Luciano開始。他源源不絕的活力不知是與生俱來還是強打出來，一來羅馬到處哈啦打屁交朋友、遇到女人像隻種馬到處找砲打、打不到砲的漫漫長夜就來振筆疾書：你們影壇老人耍嘴皮子搓幾個月湯圓也搓不出來的劇本、我年輕活力一個晚上直接搞定！唉，突然回想起我年輕時朝聖歐洲大都當他們新血，也是資深前輩們互踢皮球集體怠惰幾個月、由年輕空降的我一晚搞定人人讚頌、卻不知長期看來我只是一顆好用認份還沾沾自喜的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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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iano，翻身的勞工型編劇

喜歡當肝就來當肝、反正你過去當螺絲釘勞工早當得很習慣？那就來羅馬繼續開生產線日夜趕工吧 XD 三小編劇中的浪子型帥男 Luciano，他出身羅馬北方那很多經典建築但也很多建材工廠的托斯卡尼大區，自己也是底層勞工鄉民出身，甚至還沒有爸爸而成為整間工廠勞工的兒子。

這反映在他的編劇風格上，就是只要有基本題材他就可以快速組織生產出劇本，於是很不可避免地就被羅馬影壇送進宛如工廠般的快速劇本生產線、當個出賣勞力餵養別人智慧財產的「影子寫手」。這樣的出身、這樣的心理缺口、這樣的羅馬朝聖、導致這樣的結果，真是剛剛好，也不只是編劇，在許多其他行業也是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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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onio，朝聖的文青型編劇

Luciano 處境相似歷程卻截然不同的，是三小編劇中的書生型帥男 Antonio，他出身更邊陲的西西里島，他在那邊倒也不是勞工階層反而可能是小鄉紳還能供養讀書，他不靠出賣勞力而靠讀書翻身，他從邊陲來到羅馬要朝聖的是文化。只是他儘管口上引經據典如數家珍，但對生活現實卻一無所知，只是活在一個自己幻想的夢幻泡泡裡。甚至在這三小編劇柏拉圖式 3P 的夢幻生活中，他已漸漸目眩神迷渾然忘卻了原鄉，原鄉化身的粗手大腳女友 Caterina 絕不委屈悍然離去。

這反映在他的劇本風格上，就是儘管理論上格局宏大引經據典可以拿大獎，但要腳踏實地拍成電影一點也不可行；而反應在他的職場風格上，就是他聽到前輩大師 Fellini就醉了、看到大牌製作人 Leandro Saponaro 就貼了、有人給他什麼機會展露頭角他都趨之若鶩了、就算被當新人砍砍價錢出賣權益無所謂。最終他被影壇禿鷹捲入騙局裡、一頭栽進製作一再延宕大餅一畫再畫的無底洞，那兩千五百萬里拉無法兌現血本無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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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ugenia，高塔的憂鬱型編劇

在兩個引頸企盼朝聖羅馬的邊陲男孩外，身居羅馬核心早知高處不勝寒的，是三小編劇中的公主型美女 Eugenia。這公主既是高塔上被王權規訓的公主、是象牙塔中不知人間險惡的公主、也有等待他方王子英雄救美的浪漫公主病。她不像 Luciano走一趟階級翻身的朝聖、不像 Antonio走一趟文化霸權的朝聖，她反倒是從高塔走進現實凡塵看盡冷暖。

這反映在她的劇本風格上，是種古典的浪漫偶像風、有永恆的價值邏輯與宿命驅動，但隨著她的投稿歷程與最後的查案推理，證實她那仍心懷現代性信仰中心性的世界觀，在這後現代世界只剩一場空，就如義大利世足決賽輸在無理性的 PK 戰一般。傳統正道的劇本品質她有、傳統黑暗的高層關係她有，但傳統理想中的白馬王子只是場幻夢、甚至理解面對這白馬夢碎的自處之道仍是場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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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案推理，世界觀的審判

這編劇獎令三人相聚同居、直到兇案發生的一個月，剛剛好就是現代義大利唯一舉辦的一次 1990 世界盃季節，整片捕捉到的城市景觀從他們出站第一刻起就是國際球迷百花齊放宛如一場嘉年華，可說是隨著 1982 義大利奪冠後足球蒸蒸日上衝到頂峰的高潮年代！正如義大利電影自戰後新寫實主義後發展至今百花齊放彷彿欣欣向榮到了頂？只是這高潮也正搖搖欲墜，背後有文明建制成為巨獸後的光怪陸離、也有對繁榮習以為常後的虛幻穩定感。而這體質不良下維持穩定的關鍵，就是靠前仆後繼源源不絕傻傻加入的新血，三位主角即其縮影。

年輕新血心懷幻夢，就被這內裡無良表面造夢的羅馬影壇消耗異化、令他們傾慕中心剝離原鄉，反映在 Luciano & Antonio身上是他們對各自原鄉女友的背棄，反映在 Eugenia身上則是對她現實處境的盲目無視。三人這趟異化之旅的最終審判，就在這場警官的偵訊，要他們當個推理編劇提出 Leandro Saponaro 兇案的劇情，結果呢？三套劇本只是各自用各自所見的中心性世界觀提出單線邏輯、只是反映三人各自的幻夢、卻完全無能看見多元因素盤根錯節有機變化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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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ia & Potani，羅馬影壇仍有情

也許，這一場三小編劇白天各拼事業晚上相濡以沫的「魔力抓狂夜」Notti Magiche ，發生這麼多事終歸在談「幻夢 vs 現實」吧？也許發生的事情太多太迷眩，還得要警官大叔直白總結「當個編劇前先當好觀眾」認真體察真實世界吧。話說這魔力抓狂夜裡，人人不分邊陲鄉民還是高塔貴族都來朝聖這如泡沫經濟一般產製幻夢的羅馬影壇、最後人人黯然返鄉繼續過了潦倒的一生。難道這條條大路通羅馬的朝聖之旅，終究只有黯然夢碎重返庸碌一途嗎？

此片談義大利影壇盛極而衰的沒落、描繪了光怪陸離百鬼橫行，但那核心的老義大利電影精神仍不缺席，就如那年復一年坐在角落餐桌不與人交談的老導演 Potani ，靜靜等候著終有一位言語有味舉止有情、心無雜念單純交心的鄉民妹 Katia。三小編劇不論是帶著社會資本（Eugenia 賣後台）、文化資本（Antonio 賣知識）、還是經濟資本（Luciano 賣肝）前來羅馬大都朝聖，終究都要被剝一層皮；倒只有別無所求只來幫男友和大家煮飯的 Katia，帶著她的感情資本前來與人交心，那也許才是黑暗羅馬與腐敗影壇唯一永恆的價值？


燈紅酒綠後，靜待晨曦

雖然這是一個年輕尚未開始繁華就已落盡的破滅故事，但正如隔壁棚《地下狂熱趴》那一日的攜手狂歡就是永恆、這部《魔力抓狂夜》何嘗不能一月的攜手追夢就成永恆呢？此片拍羅馬，不論是拍羅馬的夜景噴泉、羅馬的小巷石階、羅馬的餐廳酒館、羅馬的燈紅酒綠、羅馬的冠蓋雲集、羅馬的老年嗓門、羅馬的年輕調情、羅馬的世足瘋狂... 哪一樣不令人在過去悠然神往、在當下酣暢淋漓、更在未來甜上心頭呢？三人相遇時各有焦慮各有逃避更各有慾望、三人分手前夕大吵一架幾不歡而散... 但彼此曾在最脆弱的年少無私相持，即使過二十年面孔已不識，那曾經也不枉了。

而超越這魔力抓狂夜的終極魔幻，倒是在一切燈紅酒綠熄滅時、那毫無矯飾的自然晨曦！電影仍是值得奉獻的事業、仍是愛與夢想的載體、而且即使世界亂了百鬼橫行它仍悄悄等著你、還等年輕人穿透虛華心無罣礙才能看見了。本片很小眾，現在全台四城只剩四廳，也許是宣傳中有太多義大利經典電影與影人典故令不熟的觀眾望之卻步了？我認為這完全不用擔心，什麼特定名導名片或影史流派通通不重要，反倒複習一下 1990 世足賽賽程還更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呢！推薦喜愛電影的、喜愛羅馬的、關心城鄉移民的、關心大都會文化霸權的觀眾，把握機會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EQDNi6BSY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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