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ong the Gaps (20) - 同志

Among the Gaps (20)


偉哲被送到濟仁醫院接受治療。賠掉補習班一週的授課檔次，被醫生勒令住院觀察，滿
身瘀挫傷及輕度腦震盪可不是三兩下就能治好的微恙。他倒自覺這樣的付出成本挺划算
的，給曉婷唸一頓時還蠻甘願，頂多是謝白雪高音高頻高接觸的關心難消受了些。


酒店裡的那場騷亂藉眾口延續動能，從住院手續辦好、傷口包紮完畢、空房有著落，至
人已經被安置好期間，這話題就像顆球般來回彈跳，一會在盧鎮長那兒，一會又被朝興
接過去。事主以疼痛為盾迴避所有質詢，曉婷致志於打點手續不參與拋擲，雅欣小心問
其感受時，不濃不淡的應對才自她口裡表露。她跟他已無話可說。


當晚把所有親友趕回家之後，偉哲便摸著牆邊扶手，腳步勾拐吃痛地尾隨曉婷折返我的
病房，一等她進去，就竭力壓低聲息，抵上前扳開一道門縫，細窄的室內流光竊進瞳孔
，繞著弧軌勾轉虹膜。


與平日清寂的房間氣氛不同，我不再孤臥病枕，反多了兩個左右簇擁，思婷乖巧窩靠在
我肩頭，睡夢中依然習慣性地吸吮拇指，曉堯嘴巴咿咿呀呀糊嚷著不成字的發音，貼附
我的耳邊一股腦聒噪。欣笑中微釀淒婉，曉婷走近床欄邊添入自己的身影，天上嫦娥盤
鏡借光，把這幕溫馨薰染得柔黃協和，連我那病灰的瘦臉，感覺都因而氣色飽滿不少。


偉哲的私自安排，他趁隙要子奇把孩子們送過來，子奇沒多問就照辦了。


征征伏在門後，曉婷的話語，孩子們的嘻笑，我的靜默，他始終站在外廊，把那些填進
自己的身軀，額頭悄然附上門框，陰影如織紗般掩蓋臉譜的任何牽動，惟幾觸銳利邊光
晒亮情感形體，靈魂之窗淌出超載的倒影，鹹澀，又濕濕的。


奇怪的感覺。


還是怕驚擾到房間裡的美好，他只敢再多窺看些許，不久從門前退縮，我目送前夫蹣跚
離去，思考彷彿隨其腳步拉扯而稀疏，茫茫無措。


護士沒顧忌地進房間查看，子奇稍後也前來告知晚點會來接孩子們回家，就我一個像是
受偉哲的怯弱所感染，作鬼快意的穿牆出入頓時畏縮，裡面的一切有股斥力，彆扭得緊。


連Brid都比我融入得多。帶著常備的稀鬆現身在病房內，適應我移回醫院的現況，被曉
婷及孩子們弄了個新鮮的吃驚，然後透過門縫線看到我像個賊在外廊鬼祟猶疑。


" Jasmine! " 他拉進距離，靈體給門截了半身，留露臉肩在牆外。

" 嗨。" 想起上次見面的情境溫差太大，我招呼得有些僵遲。

他完全透身到廊上，" 怎麼在外面? 曉婷可是帶著孩子來看你呢，不進去?"

" 思婷跟曉堯，一男一女的龍鳳胎，很可愛吧? " 有意地左右言他。

" 漂亮極了，像媽媽。" Brid順口回答。


回頭觀望一陣，他多作補充。


" 感覺也有幾分像你，眉毛的部分。"


顯然是在尋我開心的安慰，此時聽來倒也真誠，鬱結的心事為之鬆動。同他說了這幾日
來的顛簸，把自己的情感抽根去骨，落下時軸與事件，純然的客觀實相，被分離的悵惘
未如沙礫沉浮於百川，堆積在海口，在潮浪拍打下擴散，攤開。


" 我真是失格。"

" 仗著自己是名醫生，千百次生死拔河的歷練，自認洞悉人生死的本質、歸去的豁達...
...幻想過自己告別塵世時，定能輕如鴻毛放下一切，瀟灑不顧戀地超脫..."

" 但我現在好怕死。" 我說。


曉婷的此刻，過去倒影與未來想像的交織，湍川洶湧地奔流在目，想在她身邊，一同哭
笑，風雨同路，直至了悟兩個人的命運何以牽絆。彼路歧分，渴望的答案太遙遠，悔恨
已不僅僅是對自己的抉擇批判、貪婪無法被滿足更像是把烈火，狠狠焚燒。


病房裡頭的暖光切剖著廊道的靛冷，鑿出溝渠兩隔陰陽。Brid本來安靜聽我傾訴，忽然
應了聲。


" Jasmine，還記得嗎? 在LA的時候，有一回我們去的教會區(Mission District)?"

" 記是記得....."


記得的不只是街巷內處處綻放的豔奇塗鴉，更記得那時伴遊神態裡微枝末節，他那淺淺
的突兀，有時的心不在焉。


" 我在仕女大樓(The Women’s Building)前等你。" 話一說完，Brid即身影消逝。


我從腦海裡召喚那棟滿覆各類女性形象描繪的建築外貌跟上他。正午日光罩頂，燙得壁
上畫漆一身光鮮。Brid就站在著名地標門口，見著我後只撂個眼神，然後轉身啟程，往
西。


Brid走得專注，一路上沒說話。異鄉人的我不時張望，受他背影牽引步伐，暗暗檢討自
己剛才該要約束好那些喪氣話，再怎麼說眼前人年且青澀，縱然堅強也終究稚嫩，人間
滄桑事如何消受。


風格一貫的住宅沿街陳列，走著走著有股疏離的迷幻感。不知經過第幾個街區，街燈上
開始出現飄揚的旗幟，太陽的純白在這布幔上色散成光譜，彷如稜鏡。


近一公里的直行路線被一個忽然的右轉終結，本就落後的我加快腳步，Brid已然在一棟
出眾的建物前稍歇，西班牙殖民式的巴洛克裝潢帶有老派的典雅。他頭頂正上方懸掛的
直立招牌寫著幾個字母，紅色底板半張揚半低調地框襯。


" Castro "


還以為Brid會對我做些景點介紹，他卻一等我趕上，又再度移動，越過大路交錯的斑馬
路口繼續往前。


我隱約明悉，一種不可言表的超然概念在每步之中漸漸成形。


地貌隆起，馬路騰升，路木夾道，來到一個起伏坡段，景物順從貼覆生長，仍是加州隨
處可見的社區住宅，Brid的聲音順風而下。


" 我住在這裡。"

"...........至少是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住在這裡了。" 複述，像在說給他自己聽。


步履漸遲，終停在緊挨坡邊的陣列中某棟木造樓房前，水藍橫板搭配白色樑柱，尋常可
見的設計，原鄉人的眼一昧深攫著它，久久不放。


" Jasmine，歡迎。這是我家。" 他好不容易才拾回自己。


Brid 穿過門，走了進去。光線屏蔽在室外，驟然的明暗差讓眼前像是掛了片靛藍濾鏡，
而不似表殼那般體面，室內失序蔓生，起皺的外套襯衫隨意堆疊在沙發、泛黃過期報紙
雜陳其間、杯盤刀叉油滑泥濘，個個隨便東躺茶几西臥水槽，連透明玻璃水杯也覆印一
層層的乾漬，地毯木廊積攢厚灰，那些被腳印開通的路徑才顯有本色，抑鬱暮沉的氣氛
瀰漫整棟屋室，昔日窗明几淨的原形僅存少許可憑。


Brid迴盪各處，舉目摩擦周遭景物，時而有所思。


" ....哪時開始變成這樣的? 一年? 兩年前?.......不知道....."


他幽幽低咕著，走上樓梯，我保持著距離默然跟後，與他來到一間還算寬敞的雙人臥房
。房間裡依然承襲那分頹喪，遍是住人疏於整理的錯雜痕跡，白日窗簾未被拉開，各種
用品草率亂放，除了不知何故忘了熄滅、仍自發光的床頭櫃檯燈，被它點亮的那抹小角
異樣地整潔。


文件書籍堆列在燈側，聖經、佛語、醫療文件、帳單等，唯一共同點就是書頁皆有被翻
閱起皺的摺痕。燈棚下另有只相框竭力對抗強光的壓迫，辛苦流下的濃烈陰影在桌上挖
出一個黑洞，似能下墜到時空奈落，不見底。漂浮在上的相框，裡面裝著所謂的全家福
，每個家庭曾經美好的剎那，我不由得看出神。


明知搆不著，Brid還是伸手撈了撈躺在相框旁的那張紙，手指掃過上面列印的
" Explanation of Benefits "那行大字。


" 就算有醫療保險，每個月的自付額還是高到嚇人。"

" 醫生多少次告知我轉醒的希望不大，我的雙親都不聽信。退休基金、旅遊計畫，還有
定額投資什麼的一樣一樣賠掉....日間工作的薪水不夠支付開銷，他們開始晚上兼差，
假日也上班，忙到沒空整理住家環境。以前我忘記收拾餐具，就會被唸個老半天的..."

他苦澀地哼聲，轉頭穿越進另一個房間。年輕氣息洋溢的書臥室，薄塵封存了陳設，時
間在這個次元裡永恆靜止。


Brid仰頭望著天花板，" 經濟狀況拮据到不得不開始考慮抵押這間房屋貸款。"

".....沒有別的辦法嗎?" 我忍不住問。


擱在書桌上的電子鐘早沒了電，液晶銀幕一片死灰。


" 我希望有。" 他輕聲地說。


" 這三年來我總是在想為什麼，為什麼我非要眼睜睜看我的親人因我而痛苦，最後想來
應該是我太笨，不這麼露骨，我根本不會去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 我也曾經跟你一樣，絕望到去擁抱死亡，認為這樣大家都能得到解脫，不過頻死邊緣
時，雙親的哭聲不斷傳入耳內......我醒悟到我正在犯最糟糕的過錯。"


他來到窗台前，窗外的行道樹枝芽騷動，一陣細風吹拂。


" Jasmine，對所有人來說，這段旅程既漫長又黑暗，但我們必須是最後一個沮喪的人...
....必須是最後。"

" 嗯，我知道。"


不知命運的終點是否合乎期許，堅忍卻是我唯一能為她作的努力。


曉婷，等我。


" 不論如何，若有機會再度睜開眼，我想笑給他們看。"


Brid笑了，合襯他年紀的，稚氣的笑。



==

(待續)




嗯.....呃.....
因為天公伯向來愛銃康好人(?)，過去這幾個月本人的人生腳本偏離規劃
連帶耕文填坑的進度受到影響，直至最近才亂流過去歷劫歸來
斷耕太久連怎麼當個農夫都快忘記，在田地上探戈了好一陣
眼看姦情即將下戲，只好忍痛求個快刀亂麻，先PO再說
放置這麼久還對這系列感興趣的客官應該所剩無幾
這回就把西類給省了吧(喂XD
Anyway，感謝一路以來諸位不離不棄的抬愛
就讓我們祈禱姦情完結篇那天瑤婷好歹連袂登場謝幕一下吧OT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