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好萊塢》 - 最暴力的溫柔 -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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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個好萊塢》(Once Upon a Time ... in Hollywood) - 最暴力的溫柔

圖文完整版： https://wildflower.pixnet.net/blog/post/32914777

導演昆汀塔倫提諾的第九部作品《從前，有個好萊塢》，把時空搬到他六歲
時的洛杉磯，替自己的童年、以及那個時代的好萊塢，寫了一個童話故事。

1969年，好萊塢的生態正在經歷巨大改變，快要過氣的電視演員Rick Dalton
（李奧納多狄卡皮歐），與他的替身演員／司機／雜工／好友Cliff Booth（
布萊德彼特），在好萊塢的星海浮沉，經歷中年危機，各種變化讓他們得重
新思考未來的方向。此時，好萊塢炙手可熱的夫妻檔：《失嬰記》導演羅曼
波蘭斯基與星運正在往上攀升的莎朗蒂（瑪格羅比），搬進了Rick在天堂大
道(Cielo Drive)的住家隔壁......

在這兒要先說明一下，Rick Dalton與Cliff Booth是虛構人物，但導演羅曼
波蘭斯基與妻子莎朗蒂是真實存在的，我非常建議觀眾在觀賞《從前，有個
好萊塢》之前，先去查詢關於莎朗蒂(Sharon Tate)的簡單生平與遭遇。

具備這些基本資訊，看《從前，有個好萊塢》的時候才能更體會導演想傳達
的心意。至於以下內容，則建議看過電影後再閱讀。

***以下有雷***
***以下有雷***
***以下有雷***

回到電影本身。本片片長共2小時41分鐘，在最後大結局之前，導演融入相當
多的主題與各式致敬，其中不少想法與感受讓人覺得很私人，或許是導演在
早早宣示過「導完十部就退休」的心情下，想要留下誠實而完整的想法記錄
。我將內容分為幾類主題，分項討論。

◎對所有演員的致敬

或許看在外人眼裡，好萊塢明星似乎只要露露臉、擺擺身體、念念台詞就坐
領高薪，但想演好任何角色，其實都需要相當程度的付出。

在電影中段，有個相當有意義的交錯剪接，這一頭莎朗蒂在電影院裡欣賞自
己主演的《勇破迷魂陣》(The Wrecking Crew)，與其說她在看電影，倒不如
說她在看觀眾，每次觀眾被她的演出逗樂，銀幕前的莎朗蒂也很開心；那一
頭的Rick Dalton，正在電視劇《Lancer》演反派，他正為了想做出最專業、
最有水準的表演，快要逼瘋自己。

演員的工作很難、準備起來很辛苦、每天都可能被人嫌（光是自己NG拖到全
體劇組時間就讓人精神崩潰），甚至有時連妝髮造型都會讓人吃足苦頭，這
一切的一切，只為了讓觀眾欣賞。而且，演員的工作很有價值，看電影院裡
的觀眾如何被逗笑或感動就知道了。就算是菁英看不上眼的B級片或是電視劇
，仍需要許多演員的努力。《從前，有個好萊塢》的致敬對象，不僅止於明
星，也包括了所有曾經紅過幾年就消失的演員、也包括從來沒能走紅的人們
。

Rick Dalton一路展現各種不安全感、有時又表現出近乎可笑的大頭症，但看
他在《Lancer》拍片現場的整段戲，不禁想到要能日復一日面對眾人矚目的
壓力、又是處在這種完全沒有未來保障的行業裏面，如果沒有破表的自信、
搭配一點點大頭症，根本做不了這工作。塔倫提諾將這角色寫得很搞笑，但
並非嘲笑他，而是用很溫暖的觀點去理解他。

◎中年危機

昆汀已經56歲，離那個29歲推出首部導演作品《橫行霸道》、31歲推出經典
作品《黑色追緝令》的意氣風發年輕新秀，已經有點距離，想必對於「變老
」有深刻體悟。藉由Cliff Booth一角說出的自嘲「老到不能為了未成年性愛
坐牢」，說明了自知所剩時光無多，也明白自己不能再過年輕人過的生活。

片中有三位演員，分別處於三個階段：8歲的《Lancer》演員Trudi、26歲的
莎朗蒂、以及中年的Rick Dalton。Trudi雖是新秀，但對「演員」身分嚴肅
以對，要求別人在拍攝期間都用劇中名字稱呼她、拍戲前寧可餓肚子也不要
吃飽飽變遲鈍；莎朗蒂已經闖出名堂，她與Dean Martin主演的《勇破迷魂陣
》正在戲院上映，先前也才因《風月泣殘紅》獲得金球獎提名，正要享受成
名的滋味，有機會發揮一切潛力爬到最高峰；Rick Dalton呢，則驚覺他可能
已經爬過自己的人生高峰了，後頭只有下坡，而他還沒準備好下山。

這就是生老病死的殘酷循環，大家都一樣。Trudi天真的理想性與自信，看在
已經知道競爭很殘酷的Rick Dalton眼裡，當然有些可笑，忍不住向這位老氣
橫秋的孩子說句「你十五年後就知道了」，但又隨即笑笑帶過，要對方別理
他的說法，溫柔地保護這位孩子「初生之犢不畏虎」的霸氣，知道每個演藝
圈新人都需要旺盛的信心與企圖心，才能面對未來的驚滔駭浪。

Rick Dalton則自知已經快被沖到岸上退休了。他一方面還在為波蘭斯基搬進
隔壁而懷著出演名導電影的希望，但又讀著關於中年心境的書而內心小宇宙
崩潰。他心底明白，到頭來總是要交棒給年輕人的，或許幾度宣示導完十部
電影就不當導演的昆汀塔倫提諾，心中也是這麼想。

◎敬友情，也敬即將散去的筵席

人要有一定經歷，才能平靜理解與接受「再深刻的友情也不一定能永遠持續
」的道理，現實有太多因素要考量。

互動可愛又幽默Rick與Cliff，擁有的友情是相當少見的，在勢利的電影世界
中，這兩人的好感情竟完全不被世俗的價值觀打擾。他們一位有錢一位沒錢
、一位有名一位無名、後來還成為雇傭關係，在旁觀者眼中當然有地位的差
別。有一幕戲，是Cliff打理完Rick的事情，從他家開回Cliff自己家，那段
戲開車開了很久，除了帶觀眾瞧瞧當年洛杉磯的夜景以外，也強調兩人住得
有多遠、環境相差多大。但他們的相處之中看不到這些高低，純粹就是兩個
互相扶持、絕對忠誠、對彼此毫無怨言的好朋友。

只不過，這段完美搭配的友情，仍得建立在許多先決條件之下。隨著Rick的
星運走下坡、成家，即將邁入不同的人生階段，Rick與Cliff也無法繼續這種
天天相見並談心的日子。但也因為這階段的結束，促成1969年8月9日那個關
鍵的一晚，Cliff與狗狗Brandy會待在Rick家，扭轉一件致命歷史。

◎譴責只學到嬉皮表面功夫、滿腦空虛思想不做實事的人

對昆汀來講，模仿嬉皮並不酷。一堆只在乎自己內心解放與自由、卻沒在社
會上做實事的人，並不酷。真正酷的是那些努力完成事情的人，像是Rick與
Cliff，像是坐在戲院因為自己的電影讓觀眾開心而感到滿足的莎朗蒂，而不
是在史潘片場靠著半利誘半侵占老片場主人George才有地方住的廢人，滿口
空話與口號，平日只是窩在房裡看電視、到路上搭搭便車、帶觀光客騎騎馬
。
史潘片場這群人就是惡名昭彰的曼森家族，吸引了一堆腦袋不夠清楚的嬉皮
，也是搞臭嬉皮文化的最後一根稻草。當他們跑去天堂大道準備開殺戒之前
，還在瞎扯著這些該死的演員演一堆殺來殺去的電視劇，使得他們這代等於
是看著謀殺長大，又說演員只會假演，實際上連槍都不會用，曼森家族這群
才真的會殺人。

說實在話，演員演的是假，但他們做的事情與效果，是真的。演員盡一切努
力來娛樂觀眾、感動觀眾，還養活了一大票工作人員與相關產業的人。倒是
曼森家族這批嬉皮裡面，是否有不少人只是連怎麼養活自己都不知道的裝腔
作勢者(poser)呢？

電影裡面主角拿一把噴火槍噴納粹，看起來好像很容易，反正只是演一演擺
擺姿勢。但其實這位演員真的得練習使用噴火槍，要忍耐它的高溫，要顧及
安全。今天隨便找一個路人來拍這種戲，難道就拍得成嗎？每回演員在銀幕
上表演，因應角色與劇情，他們多多少少都得學會一些東西。當曼森家族嘲
笑演員不會用槍時，沒預料到的是Rick Dalton可以操作真正的噴火槍，他的
替身更是身懷絕技。說真的，演員會的東西比這群寄生史潘片場的惡徒多。
常聽到演員為了角色去學潛水、學騎重機、學溜冰、學跳傘、學武術、學新
的語言等等，或者為了劇情需要，克服怕熱、怕冷、怕黑、怕高、怕蟲等等
恐懼。誰說「演」就比較簡單呢？

最後，導演讓這群曼森家族的人馬，栽在他們認定「什麼都不會」的演員上
頭，是最甜蜜的報復。

◎這是一齣童話，彌補回憶的陰暗面

《從前，有個好萊塢》裡面的莎朗蒂，是個懷抱夢想、美麗又有才華的女孩
，導演給觀眾看見莎朗蒂擁有的潛力，想像她原本可以成為怎麼樣的明星。
也藉由這個角色，勾勒在1969年8月9日的慘劇發生前，導演心目中的好萊塢
，代表的純真與美好。

有些評論者認為飾演莎朗蒂的瑪格羅比對白太少，是重大缺點，但我不覺得
這是問題，因為本片的莎朗蒂確實是一個美好的時代象徵，就像片中所有屬
於那個年代的特質與細節，在導演心中全都是珍貴美麗的事實，它們能夠以
被重現的方式存在，就是最重要的了。而被虛構擺進電影中的Rick與Cliff，
則是被設定來改寫那時的悲劇，他們的行動（或可說闖入現實）才是抹去事
實裡的黑暗、將歷史變成童話的關鍵，所以導演把多數對白與行動擺在這兩
位身上。

而對莎朗蒂採用唯美的拍攝手法來建立形象，更是一個相當溫柔的選擇。她
當年還沒來得及在電影圈建立起什麼形象，就已經被殘忍殺害了啊！所以，
把她拍成一個美好如天使般的形象，不就是導演能做的最溫柔、最尊敬的事
情了嗎？很多人（包括我）當初會知道莎朗蒂，都是因為那樁慘案，那也成
為多數人對她的記憶。但導演把她的光彩還給她，今後大家聽見這個名字，
也會想到她在戲院興奮的模樣、在派對跳舞的青春光芒、和她溫暖的微笑。
想想莎朗蒂或許真如導演塑造的那樣，在得知鄰居過了可怕的一晚之後，會
熱情邀他來坐坐。我們永遠沒機會知道她會不會這麼做，但能用這樣的形象
想起她，不也很好嗎？

由於是個童話，因此莎朗蒂的結局被改寫了。其實觀賞電影之前，我很害怕
這悲劇變成剝削電影，不希望這可怕的犯罪過程變成敢曝(camp)的虐殺呈現
出來，但想想過去昆汀塔倫提諾的作品，又給了我信心：昆汀的電影雖然很
不正經、愛開玩笑，但他從未去消遣或剝削弱者與受害者，被他拿去嘲笑的
是3K黨、是納粹、是把黑人當垃圾踐踏的白人。果然，在《從前，有個好萊
塢》裡面，昆汀塔倫提諾又再度證明，他是個有品的人。

因此昆汀塔倫提諾確保這是Rick、Cliff與莎朗蒂三人的故事，不是曼森家族
的故事。他將許多曼森家族的真實細節編織進劇情中，但完全不給那群人聚
光燈，將重點放在主角三人上頭。連Cliff直闖曼森家族大本營史潘片場的戲
，曼森成員也沒得耍帥，除了一位被打趴以外，其他的跟《活死人之夜》裏
頭的殭屍沒兩樣。導演真的替他童年時期的好萊塢，寫了一個正直好人有好
報、反派只是免洗角色的童話故事。

***

談完故事，再來聊聊技術方面的呈現。

本片演員表現實在太精采了。李奧納多狄卡皮歐演得超棒，我認為比《神鬼
獵人》還要好，兩部相比之下，《神鬼獵人》簡直就是一樁奪獎苦肉計罷了
。狄卡皮歐飾演的Rick帶著脆弱內在、不安全感與濃濃的喜感，平常講話帶
著一點點口吃，但上戲就不會。一場在自己拖車崩潰的戲，如果演差了可能
會變得很假、很肥皂劇、很做作，但狄卡皮歐簡直拿捏到完美，傳遞出來的
情感超級真實，並且相當可愛動人。

布萊德彼特也相當棒，是他近期最佳表現。他的角色Cliff沒有狄卡皮歐的那
麼外放，並不好演，但彼特表現了這個角色內在的爆發力與洞察力，極具魅
力。布萊德彼特與李奧納多狄卡皮歐在片中的互補氣質，對照起來相當有趣
，實在是夢幻搭檔。

瑪格羅比詮釋的莎朗蒂有著天真美好的性情，很容易為生活中的小事開心、
常常自得其樂，她散發出的溫暖形象，讓觀眾為戲裡的她開心、為戲外的她
心碎。

其他配角／客串群星光熠熠、各自精采，例如住在史潘片場的大姐頭Squeaky
Fromme是達柯塔芬妮飾演的，片場的老闆George是布魯斯鄧，用方法論在拍
攝影集《Lancer》的小演員是Julia Butters，知名演員Steve McQueen是
Damian Lewis，莎朗蒂的好友Jay是Emile Hirsch，特技統籌Randy是寇特羅
素......影迷們可以測試看看自己認出幾個。

昆汀塔倫提諾一向很會製造懸疑氣氛，好幾段戲讓觀眾猜不出會如何收尾，
對於時間與疑點的拿捏布局也相當成熟。攝影與場景設計，都讓整部片套上
浪漫的濾鏡。不少開車的戲，讓觀眾一窺當時洛杉磯的樣貌與嬉皮文化帶來
的氛圍。

這裡面太多真實存在的舊時記憶了，搭配著the Mamas and the papas、Neil
Diamond、Deep Purple、Aretha Franklin等人的歌曲，觀眾看到Rick在好萊
塢大道上的Musso & Frank Grill餐廳與Marvin吃飯、莎朗蒂走進西木區的
Bruin戲院、Rick家旁邊有清楚的Cielo Drive路牌、Cliff住在Van Nuys
Drive-In（露天汽車電影院）附近的拖車、宣傳看板上的電影是法蘭克辛納
屈主演的《Lady in Cement》、Rick被剪入的一部老片是Steve McQueen主演
的《第三集中營》、好萊塢Pantages劇院播映的是《3 In the Attic》、比
佛利大道上的知名墨西哥餐廳El Coyote當年是莎朗蒂與友人吃飯的地方......

其他如Cinerama Dome戲院、KHJ電台等等都有出現，曾是電視劇《Bonanza》
與《The Lone Ranger》拍攝地的史潘片場(Spahn Ranch)，更是本片的重要地
點之一。這些景點不只是「1969年的洛杉磯」，還特別聚焦在那個時代的電影
世界與名流文化，黑街、腐敗、或種族衝突等等都先被擺在一邊，本片的一切
都與電影有關，完全是個屬於好萊塢的故事。

為了涵蓋這麼多的細節、以及導演的各種想法，本片片長來到2小時41分鐘，
有些觀眾可能感覺太長，但我不這麼覺得，畢竟許多支線劇情，給了導演空間
討論他對人生、對中老年的看法，以及一些隱晦的批判。更重要的是，對我這
種已經知道莎朗蒂命運的昆汀鐵粉，觀賞《從前，有個好萊塢》時，很明白它
的尾聲會聚焦在哪個驚人的歷史事件，而我不太想面對那一晚，反而真心希望
昆汀多繞點路，帶我看看那個時代的樣貌，在60年代正式於1969年8月9日結束
之前（註1），再多留幾分鐘。甚至跳出戲外，想到昆汀的十部就要退休的宣
言，就足以讓我希望第九部作品越長越好，我真的想再多待一會兒......

但該來的還是要來。導演用他獨特的風格與正義感，用熱血與幽默帶觀眾度過
那血腥的最後一晚，來到大結局的時候，我熱淚盈眶，真心感謝昆汀塔倫提諾
用如此溫暖的方式訴說這個故事。這是最暴力的溫柔，是讓納粹與希特勒被熊
熊燃燒的膠卷燒死的溫柔，是讓黑人回頭把傷害他的白人殺得肚破腸流腦漿四
溢的溫柔，這種幼稚又可愛的正義感，對我而言實在太迷人了。尤其《從前，
有個好萊塢》最後那幕，用空拍角度，帶著距離感，像是我們偷窺到的平行宇
宙，亦若從傀儡操弄師的視角，看著自己講述的、理想中的美好故事。此刻我
內心好希望這一切不是演出來的、而是真的......

從今以後當我再想起莎朗蒂，第一印象不會再是那樁慘無人道的命案，而是她
原本有機會帶來的更多美好。希望她仍在某個平行宇宙，開心與兒子享受圓滿
的人生。

註1：Joan Didion在她的書《The White Album》裏頭這樣寫道："Many
people I know in Los Angeles believed the Sixties ended abruptly on
Aug. 9, 1969, ended at the exact moment when word of the murders on
Cielo Drive traveled like brushfire through the community, and in a
sense it is true."

小花絮：正片結束後有個片尾畫面，是Rick Dalton拍攝的「紅蘋果牌香菸」
廣告，這段頗為幽默，絕對值得留下來看完。此外，昆汀鐵粉一定知道，紅
蘋果牌香菸是他電影裡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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