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忘村 - 電影

大家都在談隱喻，談政治影射，並宣示立場。不過，隱喻手法從來不是好電影
的保證，滿滿的隱喻也不證成其藝術性。當我們在講「龜兔賽跑」，人人都秒
懂其隱喻，然而龜兔賽跑的故事卻幾乎不存在任何藝術性可言。

藝術性永遠來自於細節，好的細節才成就好的電影。

那麼健忘村有好的細節嗎？是的，它的細節極為傑出。這不是以「國片」的標
準來看，而是做為一部電影，不管是其說故事的方式，或呈現的手法，抑或角
色的安排，健忘村都稱得上細膩獨到。所以我想，健忘村當然是部值得一看的
好電影。











----------以下有雷----------

整部電影圍繞著神器「忘憂」，但要明白忘憂的設定得要點想像力。在電影的
設定中，忘憂可以精準的刪除記憶片段，操作者可以觀看及回看該記憶，以及
可以重新回復被刪除的記憶--即回魂。除了這三個機器顯示功能之外，電影中
「另外」做了一個設定，就是當記憶被掏空，腦袋一片空白，旁人便可隨意塞
指令，控制這個腦袋一片空白的人。是這個額外的設定，讓記憶被洗光的村民
們能被隨意使喚，而不是忘憂有「洗腦」的功能。所以春花第一次把悲傷的記
憶洗掉時，並沒有任何被洗腦的跡象，隨著腦中愈來愈空，村民則愈來愈好控
制。例如金財一開始還能去找他的財寶，田貴還得半哄半騙，金財才一步步忘
了他有的財寶，忘了他有老婆；而村民受控制的程度始終還是及不上不痛、不
癢。

「腦袋空空，就能輕易控制了啊」

沒有了記憶，驅使村民的，就只剩下慾望、恐懼、愛戀、感官，以及好奇心。
與其說田貴控制了村民，更精確的說法大概是，村民是受他們的慾望、恐懼所
控制。村民之所以擁戴田貴，是因為他是趕走土匪的大英雄(此源於對土匪的恐
懼)，是因為田貴欺騙他們挖到財寶，村子就富了，對於財富的執念正是貫串整
部電影的村民慾望的符號。

在朱大餅被毒死時，甚至還沒能好好的哀悼這個死亡，大餅家的微薄財產便被
村民們分食一空；隨後村民共謀奪神器賣錢；再其後，每天聽從村長指揮挖寶
；而田貴逃走前所挾帶的金銀財寶悉數灑在地上時，村民們衝上前爭搶的貪婪
神態，我們可以知道，哪有什麼洗腦？從來都是慾望的趨使啊！

沒有記憶的村民是「輕」的，電影從這些簡化的形象來描述「慾望」。那麼是
時候來掂掂「記憶」的重量了。

電影前段，我們可能以為劉大夫和春花相好，只是想藉她騙取金財的財產。一
直要到電影的中段，觀眾們才恍然大悟，原來在金錢慾望的背後，劉大夫對春
花是有貨真價實的愛戀的啊！當三花問了，「在忘憂之後，你還會這樣對我笑
嗎？」，阿丙傻傻的衝著三花笑著，一絲悲傷閃過三花和阿丙怔怔的面容，美
好又悲傷，愛戀的重量就這樣沉甸甸的壓在我們的胸口。

在電影的所有角色中，秋蓉與丁遠兩個人擔著最讓人無力承受的悲傷。丁遠一
個有為青年的形象，卻在進京趕考的路上，發現大清已經沒有了。這是什麼概
念？差不多是念完師院，卻發現進入少子化社會，成了流浪教師，或是七年級
前段的生物科技熱潮和後來的破滅，還有那些用全部的青春歲月換一個博士學
位，卻在學術的窄門找不到容身之處的土博，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在時代的夾縫
關閉下不合時宜的人們。我無意嘲諷，而若是這樣受嘲弄的憤恨有一絲能被自
己或他人所能理解，那便是丁遠這個角色所承受的。一個青年才俊成了土匪，
離家三年，而回鄉之後，卻又人事已非，爸爸瘋癲癲的不認識自己，而秋蓉成
了別人的媳婦。

秋蓉的記憶亦是承受不住的悲傷和人生錯置，並在陰錯陽差之下「殺」了親夫
，秋蓉並沒有否認，擁有「改嫁」與「殺害」大餅記憶的她，自殺的原因不只
出於其身世的悲涼，更因為她再無臉面面對丁遠。然而儘管背負著這樣的重量
，秋蓉在面對田貴「忘憂」的慫恿，直到還有選擇權的最後一刻，她都不願意
忘記過往的那些回憶，即便擁有這些回憶的她只能選擇死亡。秋蓉終究是沒有
「回魂」的。她所擁有的僅是另一個名為「秋蓉」的人的生平知識，就像看了
一部傳記那樣，她無須為傳記裡的那個秋蓉感到愧疚，何況，她也不是唯一一
個失去了過去的人，不是嗎？

那麼真正的問題大概是：如果你(我)是秋蓉，你(我)會選擇忘掉那些和丁遠一
起的回憶嗎？當成為了一花，還要再「回魂」當秋蓉嗎？要看著因回魂而撕裂
的丁遠，還是就讓他是開心的待在自己身旁的不遠呢？

膽小懦弱的萬力，因為失去了童年，而變成了真正的萬大俠。脆弱的又一村，
因為這個機械人，而成了亂世一隅的「桃花源」。萬大俠的存在是一個不可能
的存在，因為人總是有童年，而有童年的人就帶著創傷。電影的反面即是桃花
源不存在的辯證。然而，如果真能用童年來交換一個沒有缺陷的自己，又有幾
人願意呢？那些愛人的一笑，那些寧死不願意忘記的，那些不能被交換的，大
概就是所謂記憶的重量了。

如此來說，那些沒交代的前因後果，前世今生，還真的那麼重要嗎？想那麼多
幹嘛？沒有人記得這些事啊！不記得的就是不存在。咀嚼了這麼些故事中的細
節，於是我們才來推敲那些寫在背後的隱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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