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影評人彭怡平推薦《薄暮之光》 - 藝術電影

你看不到我的眼淚──【薄暮之光】 作者 / 彭怡平

一提起芬蘭，我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一舉將芬蘭推上國際舞台的「諾基亞」（Nokia），
那句人人朗朗上口的廣告詞「諾基亞相信，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簡直將芬蘭塑造成既
坐擁現代科技，又著重人性發展的模範國度；而《新經濟基金會》剛剛出爐的「快樂星球
指數」，則顯示了年平均所得30,900美元的芬蘭人，也是世界上排名第五的快樂國度；有
錢又快樂的芬蘭人，在世人的眼中，儼然如世外桃源！然而，外人眼中完美的芬蘭，對芬
蘭導演阿基‧郭利馬斯基（Aki Kaurismaki）而言，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面貌。

兩個芬蘭

對郭利馬斯基而言，在手機還沒有出現之前的芬蘭，是一個人們彼此分享啤酒與馬鈴薯，
微笑與寂靜，甚或“愛”的國度，然而，今日的芬蘭社會卻是另一個世界；一如《芬蘭三
部曲》【浮雲逝事】（Drifting Clouds,1996）的工人伊羅納與蘿莉，兩人皆因產業外移
帶來的經濟蕭條而失去工作；【沒有過去的男人】（The Man Without A Pass,2002）裡
，男子一覺醒來，不但頭破血流，還成了一無所有、靠社會救濟維生的流浪漢，更糟糕的
是，他還想不起自己是誰！到了末部曲【薄暮之光】（Lights in the Dusk,2006）這部
集大成之作，郭利馬斯基藉由一位夜間保全人員寇斯特的遭遇，引領觀者走訪芬蘭社會各
個層面，從上流社會到尋常百姓家，從警局、司法、監獄到假釋收容中心，從收取昂貴費
用的教育單位到勢利刻薄的銀行家，毫不留情地呈現出當今芬蘭「金玉其表、敗絮其中」
的事實！

孤單貧苦的寇斯特，渴求分享與關愛，卻屢遭他人冷言冷語的回報，為了改變自己「一無
所有」的命運，他一心力爭上游，卻因社會的種種制約──付出龐大的費用，才能換取一
紙毫無用處的教育文憑；銀行只借錢給有錢有權人士，而不是為窮苦而真正需要的人紓困
；愛情是有錢人的特權。──而無法擺脫無產階級的命運，再加上過度的單純與缺少法律
常識，讓自己淪為黑社會宰制的羔羊，最後不但失去了愛情，還失去了工作與自由；然而
，透過這些小人物每況愈下的遭遇，觀者看到的，不僅是這個社會裡底層人物的悲哀，或
者一個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社會發展越來越趨兩級化的芬蘭社會；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
透過這些人物的遭遇，理解這些人的不幸，不僅源自外在環境的壓迫，更多時候是咎由自
取！

不懂得保護自己與缺乏危機意識的個體，如【浮雲逝事】中羅利以分期付款的方式添購了
一堆家電，以為「日日是好日、年年是好年」；或者【薄暮之光】中寇斯特無怨無尤地為
愛犧牲，卻只落得上流社會壞蛋的一句：「忠誠地像條狗，感情又脆弱！」一語道盡這些
人的失敗是將自己的生命權與尊嚴交付在他人的手中，才導致了任人宰割的悲慘下場。

以風格說故事

在郭利斯馬基電影裡，往往無聲勝有聲！話語的意義比不上一個空鏡，或者一首歌曲。如
【薄暮之光】中，芬蘭歌者歐拉飛‧菲塔（Olavi Virta）的那首探戈曲調的歌曲──〈
你看不到我的眼淚〉，便將男主角被愛人離棄以後的心境，表達得淋漓盡致！

郭利斯馬基在本片中仍以他一貫的「冷面笑匠」表演風格，以及慢半拍的「黑色幽默」，
使觀者不時因「原來如此」而發出會心一笑，不過，這微笑卻不僅是微笑而已，還帶有讓
觀者揮之不去的苦澀；如男主角邀女友來家中用餐的那一段，面無表情的男主角煞有其事
地佈置客廳的餐桌，先放上插著紅色鮮花的綠色花瓶，緊接著端上滿滿一盤「培果」，並
特地穿上西裝，盛裝迎接女友入門，結果，特寫卻呈現晚餐除了「培果」以外，空無一物
的窘態！

導演運用簡單俐落的運鏡風格與眼神的流轉，便足以精確地掌握主角處處掣肘的困境；
如男主角下班以後，欲前往酒吧，卻被同事冰冷的眼神與嘲諷的話語給阻絕於門外，他轉
而進入上流社會人士出沒的場所，然而，他的出現卻引來眾人的側目，從一進門、門房眼
神裡流露的驚訝，到吧檯邊男顧客的鄙夷眼色，衣著時髦的女人對他從頭到腳的打量，高
級餐廳警衛的怒目，上流社會男子像觀賞動物園裡的困獸般的同情眼光，無一不顯露出「
你不屬於這個世界！」、「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顏色在郭利斯馬基的電影裡也占據了一個不容忽視的角色。赫爾辛基大都會的冷藍色調，
與空間裡畫龍點睛的紅色，彼此互相輝映，呈現出一個外冷內熱的芬蘭；尤其是郭利斯馬
基電影裡的紅色，更是讓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那象徵著熱情、暴力、希望、慾望，或者
生命的「紅」，總是攫取了觀者全部的注意力，而我們也得以從這一塵不染到近乎潔癖的
芬蘭社會裡，看到了絕望與痛苦！一如〈你看不到我的眼淚〉的歌詞所顯示的：「你看不
到我流淚，然而，我的心在哭泣。」

言簡意賅，餘韻十足！這是郭利斯馬基電影讓人過目不忘的特色；然而，透過一個小人物
的故事，卻得已將整個芬蘭社會的現況描寫得入木三分，如此難得一見的作品，經由聯影
的引進，台灣影迷才有緣得見！若是與它失之交臂，不管因為任何理由，都是難以彌補的
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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