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與日 - 亞洲電影

　巴黎的夏天總是到十點才會天黑，
　讓人分不清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


從電影一開始的復古片頭、配樂，
　以及第一幕那復古的前情提要，
　我還以為這會是一部，
　伍迪艾倫式的70年代通俗劇。

　結果這並非一部 melodrama，
　反倒是非常伍迪艾倫非常的文人。
　它沒有伍迪艾倫的喋喋不休，
　也沒有伍迪艾倫那樣服膺希臘戲劇，
　不過卻有著一個極重要的共通點，
　洪尚秀也是一個擅長玩結構的導演。

　比起伍迪艾倫，
　零拾日常生活的枝微末節，
　交織組合成一個極富戲劇張力的故事（←至少是文人化的戲劇張力）
　這部電影則是真正的枝微末節，
　真正的打散了所有可能造成張力的情節，
　讓整部電影回歸到最原本的自然主義。

　電影內容講的就是，
　一個在美國因吸毒被通緝的畫家留學生，
　他沒有辦法躲回韓國和妻子相見，
　因為韓國也同時在通緝他。
　這時候他只好躲到巴黎去，
　畢竟這是畫家的天堂。

　在接下來的將近兩個半小時，
　電影都在講男主角的生活瑣事，
　他如何在巴黎遇到前女友，
　如何愛上了一位任性的女孩。
　內容尋常到連某一天主角走在路上，
　發現一隻小鳥從鳥巢裡掉下來都被拍出來了。

　可是不可思議的是，
　我從頭到尾竟然都興致勃勃地看完了，
　我這膚淺男孩居然沒有睡著 ><
原因是導演很聰明地用了日記形式，
　把電影拍成一個同時具備全知觀點，
　又結合男主角視角的故事。

　整部電影就是男主角的日記，
　幾月幾號在電影裡一再出現，
　於是兩個半小時被切割成好幾十個段落。
　同時攝影機有時候是敘述者的眼睛，
　有時候又變成男主角的眼睛，
　加上男主角的潛台詞用畫外音來呈現，
　這時觀眾就獲得一種偷窺的快感了。

　相較於同樣出現日記，
　同樣文學性十足的《頤和園》，
　洪尚秀走的是文學的另一端，
　刻意迴避所有凝聚的衝突，
　還原人生最真實的片刻。

　之所以運用日記形式是成功的，
　是因為這個結構和故事內容是貼合的。
　一個韓國男人在不熟悉的巴黎，
　既不能回韓國也不能回美國，
　這樣猶如蹲苦勞的生活，
　就好像當兵在數饅頭一樣。

　於是對男主角來說，
　在巴黎的日子他一定會記得清清楚楚，
　就算生活再無聊他也會連枝微末節都記得，
　所以導演將男主角對日期的執著，
　以及因為生活苦悶而對細節的執著，
　轉化成為一篇篇的日記呈現出來。

　當我們在電影裡，
　看到男主角幾月幾日發生什麼事，
　那反覆出現的『幾月幾日』，
　其實就是男主角在數饅頭。
　那些根本無關痛癢的生活片段，
　其實就是男主角百無聊賴的印記。

　同時，
　這樣對於日期的執著，
　回扣到電影標題就更耐人尋味。
　在一個分不清白天夜晚的城市裡，
　我們如何分辨今夕是何夕？
　白天連著夜晚，夜晚接著白天，
　那些『幾月幾日』頓時變得無關緊要了。

　電影的結局也是伍迪艾倫式的，
　就在演了兩個小時的瑣碎的人生，
　突然天外飛來一個機器神（註），
　就把男主角的人生打回原型。
　看到這裡也許有些觀眾會感到惱火，
　我看到的時候卻不禁莞爾一笑，
　究竟洪尚秀對伍迪艾倫是致敬還是嘲諷呢？



　註：

　機器神 Deus ex machina，
　直接翻譯成英文是god out of a machine，
　是一種在古希臘戲劇裡慣用的情節安排。

　當情節走到一個死胡同無法可解時，
　突然天外飛來救兵，
　比方說：神仙，上帝，菩薩，
　就解決了主角一切的困難。

　本來機器神引申那些拙劣的情節安排，
　可是近來卻常被用來反諷那些鋪梗鋪得很全的戲劇。
　譬如說伍迪艾倫最近的倫敦三部曲，
　結尾都故意用一個不可思議的幸運事件，
　來解決電影前面結結複雜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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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八十一回》：
妖精不精者不靈。一定會騰雲駕霧，一定會出幽入冥。
古人道得好：莫信直中直，須防人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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